小興安嶺在上（組詩）

安瀾

沒有什么能讓我如此地熱愛

這白發千丈的大雪

這雙膝跪地的啞巴草芥

羅鍋的山腰，窮其一生的麻雀

——老死家園

舍我其誰的灶坑中的柴火

想喊回多少遠走他鄉的腳印

一盞任勞任怨的月牙兒

坐在山巔

一次次將光明的夢斟滿

一條沉默寡言的山路

翻過一道又一道山梁

摔倒了

拐個彎，爬起來

繼續向前

滿臉泥巴的土豆

一輩子沒畫過妝的白菜

一株胡子拉茬的老榆樹

站在寂靜的夕陽里

一只松鴉

眺望在白雪皚皚的樹頭上

卸下兩聲嘎嘎的鳴叫

然后，像一個下工的人

啪啪地使勁拍打著衣裳

白雪覆蓋

一棵光禿禿的暴馬子樹上

一只藍大膽鳥，撅噠撅噠地

像在一次次地彎腰

使勁給那空曠，吱吱地

上著發條

一棵松樹

毫無來由地

抖落一些頭上的雪

探出松針狀的一點綠色

一只松鼠

扛著一根旗桿一樣的尾巴

嗖地，從雪地上穿過

小小的爪印

寫下一行暖融融的活氣

一只松鴉

嘎地一聲

射落的一小團黑影

顫顫巍巍地，落在了

樹梢上——

正月初五

踢——踏的二踢腳

放得再高一點

炸得再響一點

年味就更濃了

吱吱響的禮花

順著一根看不見的柱子

拼命往上爬

砰地

給夜空擰上一朵花

又擰上一朵花

喝著喜慶就醉了的大紅燈籠

冰天雪地里

在燈籠桿上冷颼颼搖晃的燈影

越凍越幸福得渾身通紅

家家戶戶開門都會冒出一股

熱氣。像點燃的喜慶的炮仗捻

嗤嗤地騰起一縷白煙

啪地，一會一下關門聲

就是那炸響的

不眠的零星的爆竹

冬 夜

風

舔了舔窗戶上的塑料薄膜

和井沿上的一桶月光

一個在夢里還鄉的人

腳還沒摸到那塊土地上的鄉音

淚水已經推開

多年未出入的屋門

冷啊

后半夜來回翻身的失眠

眼睜睜瞪著

一雙漂泊多年的鞋子

踩著

咯吱咯吱的滄桑

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雪天

冷風像一把扳手

緊了緊幾只麻雀零星的叫聲

一個人挑著一副水桶

跪在山泉邊舀水

他的咳嗽

刨在冰坨上

迸濺出幾粒哐哐的火星

扛著一捆柴禾下山的人

像胸中燒著一架火爐

從腳底到頭頂

都冒著熱氣

掛滿冰霜

一只山羊

爬到山巔

一沒小心

把一場大雪碰翻

它回頭朝山下望著

焦急地掏出咩咩的叫聲

拴著

落在后邊的幾只小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