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舉世論水第一人
文/陳 陸 編輯/任 紅

山東淄博管仲紀念館前的管仲塑像。 攝影/聶鳴/FOTOE
立言、立德、立功,是先秦諸子名傳千古而不朽的根本。管仲,其德曾為人所詬病,但其赫赫功績,卻在先秦諸子中卓然矗立。他以“春秋第一相”的身份載入史冊,又以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就“春秋第一霸”而威震華夏。
在其立言之中,他第一次提出了水是萬物之本原,治水是治國安邦的根本大計,成為舉世論水第一人。他指出,只有治理了水害,人民才能安居樂業,天下才能太平。難怪孔子連連發出感嘆,“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將被發左衽矣”!
管仲(公元前725年-公元前645年),名夷吾,字仲或敬仲,尊稱管子。穎上(今安徽穎上縣)人。他出身貧寒,曾做過小本生意,養過馬,服過兵役。他走游四方,豐富了閱歷,積累了社會經驗。在狼煙四起的諸侯紛爭之中,他目睹了百姓的苦難,思索著治國安邦、富國強兵的大計,并在為實現目標努力實踐著。他曾一度侍奉齊國的公子糾,與齊桓公進行繼位之爭。后齊桓公勝,公子糾失敗被殺,管仲淪為階下囚。但由于他出眾的才能,受到齊國大夫鮑叔牙的讓賢推薦,遂被思賢若渴的齊桓公拜為上卿。
春秋時期,周王室衰微,天下無主,諸侯紛爭。管仲在任齊國國相的四十多年里,如何抓住時代契機輔佐齊桓公成就了霸業?
對外,他以非凡的睿智制定了“尊王攘外”之策,以尊崇周天子為名,行號令諸侯之實。齊桓公多次會盟天下,使齊國成為了當時華夏的權力中心。“九合諸侯,不以兵車”,達到軍事上“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他又聯合北方鄰國抵御外族——山戎族的南侵。
對內,他改革內政,振興經濟,富國強兵。他認為治理國家和人民,必須先從經濟入手,因為物質基礎對于國家的穩定、繁榮和社會的良好道德風尚,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他說:“國多財則遠者來,地辟舉則民留處,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故治國者常富,而亂國者必貧。是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他的這些觀點符合唯物主義“物質決定精神”的精髓,在當時產生了深遠的進步意義。
為了發展農業,促進經濟的繁榮。他實行了“相地而衰征”的田賦制度,按照土地的肥瘠定賦稅的輕重,增加了國家的稅收,提高了人民生產積極性。此舉打破了井田的界限,加速了井田制的瓦解。
齊國靠海,有發展鹽業和漁業的優勢。他設鹽官煮鹽,設鐵官制農具,鼓勵漁業發展,由國家鑄造錢幣調節物價,推動商品流通……他一系列改革措施的實施,使齊國的經濟迅速發展,國力迅速提升,齊國很快成為了春秋“五霸之首”。

春秋五霸圖。
春秋時期各諸侯之間展開激烈的兼并戰爭,都力圖一統天下。由于割據,各國互相敵視,水利建設更是“壅防百川,各自為利”。對自己有利的水利工程則干,于自己無利的則不為,因此,河流得不到統籌規范和綜合治理。不僅如此,一遇水災,為了避免自己的國家被淹,甚至以鄰為壑,將洪水引向鄰國,將災難轉嫁給別人。諸侯間的連年戰爭更使得土地荒蕪,人民流離失所,加之水災、旱災、蟲災頻仍,齊國的百姓災難深重,他們都迫切需要改變惡劣的生存環境,變害為利。
管仲在多年的游歷生涯中,親眼目睹了這些災害給百姓帶來的苦痛,他清楚地認識到,作為以農業為基礎的國家,土地和水利在社會發展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他在《管子·禁藏》中明確指出:“夫民之所生,衣與食也;食之所生,水與土也。”“地者,萬物之本原,諸生之根菀也。水者,地之血氣,如筋脈之通流者也。”土地和水是人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質基礎。
他在輔佐齊桓公時,首先改革齊國仍舊保留的井田制,承認了私田的合法性,實行按土地的肥瘠決定稅收輕重的稅收制度,得到人民的擁護,生產積極性高漲。他十分注重水利在治國理政中的重要作用。他在《管子·立政》中說:“溝瀆不遂于隘,障水不安其藏,國之貧也。”反之,“溝瀆遂于隘,障水安于藏,國之富也”。
齊桓公向他咨詢治國理政的方略時說:“我稱王不久,人心未定,國勢不強。如今想修理朝政,立綱陳紀,該從何下手?”
管仲答道:“一是把握國家的四維,即禮、義、廉、恥。這四維不加以弘揚,國家就要滅亡。二是要關注治水。因水是萬物之根本,水是土地的血氣,就像筋脈流通一樣。一個國家是否得到安定治理,不用別人告訴,看他國家的河水治理情況便知道。一個國家必定喜歡肥沃的土地,但離不開水。”
管仲在與齊桓公探討治國方略時,還進言道:“善治國者必先除其五害(水、旱、風霧雹霜、瘟疫、蟲災)。五害之屬,水為最大。五害已除,人乃可治。”“除五害,以水為始。”管仲將治水看作是治國安邦的根本大計。
他不僅強調水在生產、生活中的重要性,還提出水對生命、對萬物生長都至關重要。在《管子·水地》中他說:“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水是除太陽、土地之外,人類和其他所有生物生存最重要的物質元素,也是文明進步的最重要的物質基礎。因為文明以水而生,以水而興,人類創造的所有文明,都離不開水的滋潤。
他還說:“是(水)以無不滿,無不居也。集于大地而藏于萬物,產于金石,集于諸生,故曰水神。集于草木,根得其華,華得其數,實得其量。鳥獸得之,形體肥大,羽毛豐茂,文理明著。萬物莫不盡其機反其常者,水之內度適也。”這里他強調水浮天載地,無處不在;萬物靠水滋養,無水則失去生存的根本。
管仲在2000多年前對水的經典論述,與人和世界是上帝創造的唯心論針鋒相對,是樸素的唯物主義的自然觀和世界觀。

管仲像。
齊桓公請教管仲“為備五害之道”,即除五害的具體辦法。管仲對曰:“請除五害之說,以水為始。請為置水官,令習水者為吏:大夫、大夫佐各一人,率部校長、官佐各財足。乃取水左右各一人,使為都匠水工。令之行水道、城郭、堤川、溝池、官府、寺舍及州中,當繕治者,給卒財足。”
即為了消除“五害”中危害最大的水害,管仲采取的具體措施,首先是加強組織領導:國家專門設置管理水利的官員,任命大夫、大夫佐各一人,統率校長、官佐和各類徙隸。然后挑選水官的左右部下各一人,當水工頭領。派他們巡視水道、城郭、堤川、溝池、官府、寺舍及州中,凡應當修繕的地方就撥給士卒、徙隸修繕。
明確水官的職責,大力興修水利建設。他說“決水潦,通溝瀆、修障防,安水藏,使時水雖過度,無害于五谷,歲有兇旱,有所分獲,司空之事也。”
司空是負責水利工程的官吏。他的具體職責是負責積水的排泄,溝渠的疏通,堤壩的修筑,水庫的貯存。這樣,即使遇到水災,也不影響五谷的生長。即使發生旱災,糧食也有收獲。
他還飭令在河渠修筑防洪大壩時,在河渠邊的不毛之地挖一些大小不等的水庫。即“地有不生草者,必為之囊(水庫)。大者為之堤,小者為之防,夾水四周。”大水庫修堤,小水庫修防,使堤防圍繞水庫四周。這樣這些水庫既可以分洪抗澇,又可以蓄水灌溉農田,一舉兩得。這就是今天說的“沿河掛鈴鐺”的治黃方法。
為了保護堤壩,他提出每年堤壩要加土修補,堤上“樹以荊棘,以固其地。雜之以柏枸,以備決水”。即在堤上種植荊棘灌木,來保土固堤。還要種植柏、楊等高大喬木,在洪水沖決大堤時備用。為了激發人們植樹造林的積極性,他建議齊桓公,對那些為植樹造林作出貢獻的能人,獎勵金一斤,相當于8石糧食。
在《管子·度地》中,當齊桓公詢問管仲水的特性時,管仲將水分為干流、支流、季節河、人工河和湖澤五類。他認為治水要根據不同水源的特點,因勢利導,因地制宜,采取相應的工程措施,興利除害,使其為灌溉和航運服務。
他說,“夫水之性,以高走下則疾,至于漂石;而下向高,即留而不行,故高其上,領瓴之,尺有十分之三,里滿四十九者,水可走也。乃迂其道而遠之,以勢行之。”
就是說,水的性質,從高處往低處流就快,以至于把石頭沖走;從低處往高處流,就停而不行。所以把上游水位提高,用瓦管將水引流下來。瓦管每尺有十分之三向下傾斜,水就可以急行四十九里。然后使水迂回到更遠的地方,順應其流勢往高處。這里管仲所說的過水的瓦管便是今日的渡槽。可見,2000多年前,齊人已經懂得在山地采用渡槽進行輸水灌溉了。
灌溉水是通過渠道和其他建筑物送往田間的,這就需要選擇適宜的斷面和比降,以及修建攔水和輸水建筑物。他說堤壩的斷面“大其下,小其上”,即堤壩的基礎要寬,才免于被水沖垮。
在《管子·度地》中,他對渠系水力學的觀察也十分細致,并作了生動的描述。他說:“水的性質,是走到曲折的地方,就停而后退;滿了,后面就推向前進。地低就走得平穩,地高就發生激蕩,地勢曲折則將沖毀土地。如地勢過于曲折,水流就會跳躍,跳躍則偏流,偏流則打漩,打漩則集中,集中則泥沙沉淀,泥沙沉淀則水道淤塞,水道淤塞則河流改道……”
他說,渠道的比降大了,水流過快會沖毀渠道;比降小流速慢了,又會造成渠道淤積。他甚至計算出了一個合理比降,大約是千分之一。他還提出,當渠道通過道路、河流或山谷時,還需要修建多種形式的建筑物,如渡槽、跌水等。陡坡、跌水之下容易產生水躍,會對渠道產生危險沖刷。對于渡槽他也提出了進水高程必須高于出水高程,否則水流不能通過。
2000多年前,管仲就能對渠道工程的水力學作出明晰的說明,特別是對水躍和環流兩種破壞性的水力現象,作出了比較科學的論述,實在難能可貴。而他對水利工程的了解,也充分證明他平時重于實踐、精于思索和注重積累的精神。
為了防備來年的水害,管仲要求每年秋后就要核查治水大軍的人口,普查勞力狀況,備好治水工具和物資。
管仲主張,水利工程的勞力要從百姓中抽調。秋末要按家里人口的數量、土地的多少抽派勞工,組織治水隊伍。他要求基層選派的勞力,要區分男女老少不同的勞力狀況上報“都水官”,“都水官”再根據實際需要確定勞工人數,然后“都水官”再通知下級水官,讓他們把選定的勞工人數,會同三老、里有司、伍長等到“里”(“里”是一百家組成的一個基層單位)中具體研究,最后再與選定勞工的父母協商確定。
修堤的工具及物資,也要在冬閑時準備。工具也從民間征集,并明確規定:每十家為一征集單位,土筐、鍬、夾板、木夯為一套,要備六套;備土車一輛,雨篷兩個。甚至連吃飯用具都有明確規定,每人兩套并保存在“里”內,以防遺失損壞。水官和工匠頭領還要依靠三老、里有司、伍長等檢查所備的工具和物資。
在冬閑時,由州大夫率領,派出甲士輪流砍伐治水工程所需的木材,并堆放在水旁,以備待用。治水物資必須按時保質完成。這就是管仲所說的“故常以毋事具器,有事用之,水常可制而使毋敗。此謂素有備而豫具者也。”
管仲還要求,經常派治水官吏冬季就視察堤防,發現要修繕的問題及時向都水官報告。都水官一般在大地解凍、農事較少的春季組織勞力修筑堤防。因“春三月,天地干燥,水糾裂之時”,土含水量適宜,易夯實堤壩,質量有保障。此時是“山川涸落”的枯水期,有利于河床灘地取土筑壩和疏浚河床。又恰逢是“故事已,新事未起”的農閑時節,晝益長而夜益短,易于組織勞力,也適宜勞作。
大堤修筑成功后,還要時常巡視檢驗。若遇大雨,堤防需要覆蓋要及時覆蓋;沖水時,堤防需要屯堵時就要組織勞力及時屯堵。一年四季以保持堤防不壞為治水成效。這就是管仲強調指出的“平時有備,禍從何來”。
由于管仲縝密的思考、周密的布置和細致的安排,齊國的水患得到治理,旱情也大大減輕,農業得到大的發展。
管仲一生嘔心瀝血、鞠躬盡瘁,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建立了彪炳史冊的功績。孔子所說:“微管仲,吾將披發左衽矣!”即沒有管仲,華夏早已亡于異族了。這個評價絕非過譽。齊國的改革推動了社會的進步,促進了華夏民族的繁榮和穩定。管仲“相地而衰征”的田賦制度,承認了私田的地位,為后來井田制的廢除開了先路,也為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產生了積極影響。
管仲成為了我國春秋時代的名相,也成為歷代將相效仿的榜樣。三國名相諸葛亮,對他也無比仰慕、敬重,他每自比于管仲、樂毅。管仲相齊,使齊國成為“五霸之首”;諸葛亮相蜀,使魏、蜀、吳三分天下。他們因在中國歷史上居功至偉而萬古流芳。
除了立功之外,管仲還有一部巨著——《管子》留給后世,他深邃的思想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