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杰+席志剛

2014年,56歲的農民羅俊良、剛畢業的大學生劉裕、北漂的彭致遠以及奧地利人金沛,都選擇了“成都生活”。
在成都蒲江縣壽安鎮生活了幾十年的羅俊良從沒想過自己能住上樓房,他并不懷念以前的生活,相信“人總要往高處走”。
大學剛剛畢業的年輕女孩劉裕選擇放棄城市,到壽安鎮的合聯產業園區做一名招商顧問,因為“這里的發展潛力更大”。
在北京打拼多年的彭致遠選擇回到老家成都,因為成都正在變得越來越國際化,越來越多對生活有高品質要求的“生活家”選擇在這里置業生活。
走遍世界各地、有25年酒店管理經驗的奧地利人金沛最近兩年一直生活在成都,“成都人和歐洲人都很會享受生活,我在這里,晚上可以隨時出去吃宵夜,而且很有安全感,但在奧地利,所有的商店和飯館晚上都關門了。”
羅俊良的幸福感來自于能過得像個城里人;劉裕的幸福感來自于小縣城也有足夠多的機遇;彭致遠的幸福感來自于成都越來越有“國際范兒”;而金沛的幸福感來自于有“成都味道”的生活。
每一個小人物的幸福感背后,其實是這個城市正在發生的“潤物細無聲”的某種改變:變得越來越公平、越來越透明、越來越開放。
改變源自于思考,作為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的國家級試驗區,成都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實現1.24萬平方公里版圖內的發展共振與共榮。
思考的結果是,破除障礙。破除城與鄉的障礙,破除體制與市場的障礙,破除域內和域外的障礙。
“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使我們項目成為交通樞紐,無縫接駁天府新區等產業高地,成都合聯產業園將產業功能、城市功能、生態功能融為一體……”作為一名招商顧問,劉裕總是滿面笑容向客戶流利地說出一長串解說詞,她已經不記得說過多少遍了。
劉裕所說的合聯產業園位于成都市蒲江縣壽安鎮,現在人們更喜歡叫壽安新城。走進這里,一條水質清澈的蒲江從中間穿過,很容易聯想起徐志摩的名句,“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這是外人眼里的壽安,在壽安鎮鎮長姚團飛看來,從小到大壽安在他的印象中就是個古老而陳舊的小鎮。“壽安在歷史上很早就有,是蒲江的兩個建制鎮,也是最古老繁華的場鎮,正因為古老,所以房屋和街道都比較破舊。”
這幾乎成了許多遠城區古鎮的縮影。壽安位于成都外圍,如果以中心城區為圓心,成都市屬的19個區(市)縣按距離遠近,構成三個圈層。曾經,有這樣一句順口溜在成都流傳:金溫江,銀郫縣;邛蒲大,鬼害怕……說的是鄰近主城區的溫江、郫縣經濟條件、生活環境好,而偏遠的邛崍、蒲江、大邑卻相對發展滯后。
一個簡單數據,將這樣的差距表露無遺。2011年,位于中心城區的金牛區GDP名列全市之首,是最后一名遠郊縣的8.5倍。占地不到4%的一圈層,經濟總量占全市的50%;占地近70%的三圈層(市)縣,經濟總量卻不到全市的17%。
如何才能打破這種不平衡?成都尋找到的答案是,實施三圈一體戰略。在1.24萬平方公里的全域版圖上,中心城區6個區作為第一圈層要“頭雁高飛”,第二圈層的6個區縣“中雁競飛”,第三圈層的8個(市)縣為三圈層,則“尾雁快飛”。通過“三圈一體”,把一、二、三圈層和泛成都經濟圈緊密承接。
“三個圈層的差距是自然形成的,是物理時空的差距,但更重要的是心理差距,總覺得我們比較落后。”姚團飛說,但回頭看來,劣勢也成了優勢,“他們手里的‘糧票用得差不多了,我們還很充足。”
姚團飛所說的“糧票”,是土地資源、勞動力成本和環境容量,“一、二圈層都用得差不多了,但他們的優勢在于有資金、成熟的技術和先進的管理模式。”在他看來,“三圈一體”是必然要發生的經濟規律,而不僅僅是“政策上要求去搞”。
壽安正是“三圈一體”戰略的最大受益者。蒲江縣工業區管委會副主任仲明禮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壽安規劃最大的特點是打破了傳統“業”與“城”相互割裂的局面。
壽安新城已被國家作為國家級包裝印務產業基地進行培育。總投資3500萬歐元的德國博世包裝機械制造項目,總投資3600萬美元的博世電動工具項目,均已建成投產。
而壽安新城的輪廓也已經被勾勒出來,安逸舒適、有山有田。“整個蒲江縣,只有壽安才有室內羽毛球館,我們打球都要上這里來。”蒲江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楊碧玉說。
壽安的目標是,通過5~8年時間,將壽安鎮建成西部一流的綠色印務包裝產業基地,打造成為西南地區首個綠色低碳小城鎮。
仲明禮還有一個身份是成都青蒲建設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這也是壽安新城的一個體制創新,用市場化辦法,由青蒲公司統籌推進壽安新型工業化、新型城鎮化建設。
“政府過去搞工業,主要靠財政投資,全靠政府資金搞建設,資金容量有限。”姚團飛說,目前由幾家公司成立政府平臺公司進行融資和招商,而政府除了土地資源以外,沒有更多的投入,“公司每年融資幾十個億,單靠壽安每年幾千萬的財政收入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姚團飛坦言,這和過去有了很大變化。過去基層干部招商工作很重,有了市場化機制后,政府手里有了更多的籌碼,角色也發生了轉變。“過去只要你來,我就很感謝你了,但現在政府更多是裁判的角色,我們要審查是否符合規劃,是否綠色低碳。”
在他看來,這都是“三圈一體”帶來的效果,過去資金項目都往中心城區跑,要拉來很不容易,“窮的時候找不到項目,現在都找你來了”。
說起“北改”,成都幾乎無人不知。北改的對象是成都的北城,一個被成都人形容為“惱火”(讓人頭疼)的地方。
“惱火”到何種程度?以城北的金牛區為例,占據解放北路道路紅線長達19年的沿街商鋪和房屋拆不掉,梗阻城西北10多年的中環打不通,成都市三環內最大城中村——茶店、花照片區近100萬平方米的舊屋需要拆遷,成都市建設時間最早、各類隱患最突出、關閉難度最大的荷花池批發市場搬不走,動議十年之久的中心城區最大棚戶區——曹家巷一、二街危舊房片區也一直拆不動。
這里雖然位居城市中心,卻一直是成都市形象最差、交通最擁堵、治安最復雜、城區面貌反差最大的地區。如果不是特別必要,很多成都市民都不愿踏足這片區域,司機也都選擇繞道走,但卻有100萬市民每天生活在這種環境里。
“北改”工程的啟動,源于成都市委對網民強烈呼聲的回應。曾經有網民在成都市政府門戶網站發帖,痛陳城北地區交通擁堵發展緩慢滯后,強烈建議政府改造北城。
多次調查摸底之后,成都市委作出“北改”的決策,工程規劃總面積211平方公里,改造范圍涉及金牛、成華、新都三個區,計劃總投資3300億元。“痛下決心,用幾年時間讓北城變樣”。
“北改”兩年后,很多人都感受到了這里的變化。“成都有個習慣,以西為貴,上風上水,西邊住的人口很集中,而羊西線是一條進出城的主干道,每天上下班高峰期都堵。”金牛區外宣辦主任凌云就住在西城,以前開車上班需要至少提前1小時出門,現在只需要提前半小時,在路上開車的時間甚至只要15分鐘。
曾經和交通一樣讓人“惱火”的是這里密密麻麻的各類批發市場。“過去城北是‘鐵半城,因為這里有火車北站,一度是城市人氣最旺、商業最繁華的地方。”金牛區北改辦主任黃智太說。
這里最有名的荷花池市場形成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周邊所有市場的“母”市場,“以前車根本開不進去,只能走路過去”,黃智太說,盡管市場內臟亂差、業態落后,但由于商業運作的慣性,商家依然能賺錢,“荷花池市場是區屬市場,我們以這個市場帶動其他市場的調遷”。
荷花池市場作為“北改”中的一個標志性對象,于2013年2月8日正式關閉。在兩年的“北改”工程中,金牛區累計關閉了12個傳統市場,搬遷商家11834戶,將所有小商品批發集中在新建的國際商貿城。
取而代之的是更高端的城市綜合體,“世界500強落戶,對辦公環境有很高要求,選擇甲級寫字樓是最起碼的要求,2012年‘北改以前金牛沒有一座甲級寫字樓,‘北改之后開始出現了。”凌云說。
相比搬遷商戶的利益協調,協調難度更大、最難啃的骨頭是曹家巷的改造。這里雖然地處一環路,屬于中心城區,但到處是老磚瓦房、公用廚衛,沿街到處是菜市,垃圾遍地。1.4萬余人、65幢危舊房、7個旱廁共同組成了“著名”的棚戶區。
這里的居民一直希望改造搬遷,雖然地處黃金地段,但是開發商來了一撥又一撥,摸底調查后一算賬都走了。因為人口密度太大、房屋產權復雜、涉及單位太多、補償訴求太多元。
對這塊難啃的“硬骨頭”,成都市委市政府做出一個大膽的探索:讓老百姓參與到改造工作中。“改不改群眾說了算”,拆遷安置協議簽約如果達不到100%的要求,就等條件成熟再改造。
在這種史無前例的觀念指導下,曹家巷成立“居民自治改造委員會”,自主決定片區改造,13位普通居民獲得授權,代表2885戶居民行使自主改造權力,依靠這種方式,在100多天內完成此前10年“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與千頭萬緒的“北改”不同,同一年啟動的天府新區,其目標很清楚——再造一個“產業成都”,成都希望天府新區能成為繼重慶兩江新區、上海浦東新區等之后又一個引領新區,在帶動成都現代產業發展的同時拉動整個四川經濟。
但在成都市的決策者看來,“北改”與天府新區都是提升成都城市化最重要的兩翼,他們將其稱作“立城優城”:“立”好以天府新區為代表的新城,“優”化以中心城區為代表的老城。
吸取許多國內城市建設的教訓,天府新區在規劃上打破“攤大餅”的發展模式,多中心、組團式布局,“產城一體”是天府新區最重要的規劃理念。
部分劃入天府新區范圍的雙流縣是成都“五大興市戰略”中“產業倍增”項目的主承載地之一,在“產城一體”層面體會頗深。
在參與推進產業倍增計劃的公興街道辦事處副書記王能飛看來,完成重大項目所需土地保障,同時做好產業工人生活配套服務,是“產城一體”最重要的兩點。
仁寶及緯創集團是世界500強企業,總部均設在臺灣。2011年作為高端電子信息龍頭企業被引入成都,項目落地雙流西航港經濟開發區。公興鎮按照“產城一體”的規劃布局,承載了這兩個項目。
在此期間,公興鎮改稱公興街道辦事處。“實際上,稱呼的變化就已經體現出‘產城一體理念。”王能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承接項目落地的過程亦是城鎮化的過程。
管理職能也在變化,王能飛表示,此前鄉鎮的管理方式已無法適應大批新型產業工人涌入后的社會形態,于是公興街道辦開始探索建立“政府指導、社區自治、社會參與、市場運作、人本管理”的新型社區治理模式。
隨著第一批新型產業工人入住,公興街道辦仁寶、緯創新型社區工作站正式成立。社區內設警務、醫務室,心理輔導中心,最大限度地保障安全;網吧、超市、郵局、銀行、餐飲、娛樂健身等生活休閑設施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免費提供的安全套。
“都是18-22周歲的年輕人,他們精力旺盛,生活、休閑的網絡化特征明顯,必須以與他們生活方式匹配的方式管理服務。”雙興第一社區工作站書記林建表示,這已成為社區管理的參照系。
社區實施男女分區管理,進出社區和宿舍區均有門禁系統。每間宿舍4張上下床,可住8人,房間里有衣柜、書桌,空調、風扇等設施,每個宿舍的外面有獨立的衛生間,還有集中的洗衣房和露臺。
盡管如此,近7000人規模的社區,管理方面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社區的位置盡可能與居民區交互,公交系統亦開通了廠區、社區線路,增加了交流和融入社會生活的公共服務。此外,社區工作站里設置了公共服務中心、社團之家和司法維權中心,提供更多的政務服務。
很多采訪對象在面對“成都是否是一個國際化城市”這樣的問題時,回答都非常肯定,但每個人的理由都截然不同。
走遍世界許多城市的臺灣人黃溪萍在聽到這個問題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們太小看成都了”,在她看來,成都的生態環境非常好,甚至超越一些歐洲城市,“走在四川大學校園,里面的生態和人文氛圍都挺好的”。
而在時尚青年魏征看來,位于九龍倉的成都國際金融中心開業后,一次性引入如此多的國際品牌,在中西部城市是絕無僅有的。
“過去在咖啡館聽到最多的是四川話,后來開始說普通話,現在也經常聽到有人說英語了。”魏征笑言,這也是成都“國際范兒”的一個細節。
在銀泰置地銷售總監彭致遠看來,越來越多像銀泰中心這樣的高端商業涌入,本身就是成都吸引力的“品牌舉證”,從銀泰這個小窗口,可以看出成都的大格局,“成都越來越需要一些高端服務業,來滿足成都最頂級商務辦公環境的不足,滿足成都大量真正高品質的‘城市居住家的需求。”
而對于有著25年世界各地酒店管理經驗的金沛來說,他掌管的有近1000間客房的成都環球中心天堂洲際大飯店即將開業。盡管很多人都在說成都五星級酒店已經爆棚和過熱,他對此并不認同,“成都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城市,是一個集中點,全世界人都可以從這里進出,和其他大城市比,五星級酒店數量還是很少。”
金沛說,他有一個認識了14年的朋友,是搞音樂的,在成都已經生活了5年,“對一個玩樂隊的人來說,經常幾個月換一個地方,在某個地方待5年很不可思議,說明他很喜歡成都。”

“全球對中國的看法有所改觀,過去都是中國制造,現在已經不同了。”金沛說,他身邊移居到成都的外國人都會說,這個城市很包容外來的人和文化。
在城市研究者看來,除了個人感受的差異,一個城市的國際化其實也有許多硬指標,如開通國際航班的數量,貨物轉運中心的能力,是否能為跨國企業員工和外國人提供國際化的生活服務環境,國際知名品牌的教育機構、醫療機構、餐飲機構、健身機構的數量和品質等。
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在蓉落戶的世界500強企業達252家,其中境外企業188家、境內企業64家。落戶成都市的世界500強企業數量超過半數,穩居中西部城市第一。
此外,成都是繼北上廣之后,第四個實行72小時過境免簽的城市,成都71條國際及地區航線數量和10個外國領事館數量在北上廣等傳統一線城市之外高居第一。
在國際上,對國際化城市有多種分類,既有國際化政治中心城市、國際化經濟樞紐城市,也有國際化交通節點城市、國際化旅游目的地城市。而成都對自身的定位是,以經濟功能為主的綜合型國際化城市。
在這個定位下,成都的國際化被賦予更廣范圍,更深層次的“全域開放”的精神氣質,不僅是器物的國際化,更是人文追求的國際化。
運營蓉歐快鐵的亞歐班列物流公司董事長索飛揚對此感觸頗深,“成都的國際化有點像歐洲城市,不在于路有多寬,樓有多高,在于這里的人,能干、務實、專業,而且會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