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丁
《戰 爭與和平》太巨大了,所以寫下的讀書筆記無法只是三言兩語。
“普弗爾是那些自信到不可救藥、一成不變、寧愿殉道的人們中間的一個,這種人只能是德國人,因為只有德國人根據一種抽象觀念——科學,也就是根據臆想的完美無缺的真理的知識,才有這樣的自信。法國人之所以自信是因為他認為他本人不論在智力還是在肉體,不論對男人還是對女人,都有一種不可抗拒的迷人魅力。英國人很自信,其理由是他是世界上組織最完善的國家的公民,再者,一個英國人永遠知道他應當做什么,而且知道他作為一個英國人所做的一切都毫無異議是正確的。意大利人之所以自信,是因為他總是激昂慷慨,容易忘掉自己和別人。俄國人自信是因為他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因為他不相信有什么東西是可以完全知道的。”
我看這段文字的時候是在半夜,躺在床上笑出了聲,但是讀完了整本書,我才知道,托爾斯泰大爺不是幽默地自嘲,他是認真的。這么兩大本一千多頁的東西包含了很多內容,可以從各個角度去解讀,但是他想告訴我們主要的一點就是,其實我們什么也不知道。
我們總認為我們掌握了這個世界,但是這個世界有它自己的發展規律,地球是如此,世間萬物的發展也是這樣,一八零幾年的戰爭,這么多國家廝殺成一團,今天一群人從西邊打到東邊,明天一群人從東邊打到西邊,這到底是為什么?托爾斯泰說,他不知道。說知道的,都是扯淡。這個論述復雜得很,具體內容參見《戰爭與和平》。
在人生中設置太多的目的,結果實現的到底有多少,是很難說的,因為即便是個人的生活,有時候也不是按照我們的計劃那樣發展的,就像兩軍打仗,部署得很周密,圖畫得很細致,可到時候,部隊不知道怎么就亂了套。
托爾斯泰其實就是想讓我們知道,別跟這些較勁,世界大得很,人類千萬不要自以為是。
全書中我最喜歡的人物,竟然不是主角,而是庫圖佐夫老爺子和多洛霍夫。我看到最后幾章,托爾斯泰為庫圖佐夫辯解的那一部分,就想,如果做庫圖佐夫這樣的人,大概就是會有這樣的結果,那么還要不要做?
安德烈公爵死的那一段,看書就比當初看電視劇清楚多了,他不是死了,他是醒了,所以我沒哭,希望以后我也能這樣死,這樣醒。
皮埃爾,代表著個人活著走出精神困境,走向圓滿的幸福之路的一種可能性。但是這種幸福,是要經歷很多苦難,放棄那些無謂的掙扎之后才能獲得。并且,必須承認,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福氣。皮埃爾,是一個貴族,在某種程度上,他有全力追求精神出路的優先條件,因為普通的人,常常要花很多精力去解決面包的問題。這對很多人來說,絕對是構成干擾的。但反過來說,也可以理解為,貴族也是人,再有錢,也一樣有他的精神困境,安德烈如此,皮埃爾也一樣,人生這汪渾水,人人都要靠自己趟過去。
忘記誰說的了,所有文學藝術大師都是翻譯家,他們較少創造,他們只是傾聽與記錄。
我是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所以我理解為萬事萬物之間有自然而然的發展規律和推動它們前進的力量。
無論那力量是什么,它不是人類的。人是渺小的,所以我們只有學習尊重它,而不是掌控它。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戲劇性的事,所謂戲劇性,那是人造出來的詞兒,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合情合理的。歷史學家要解釋它們,讓它們為某種目的服務,人類以某種經驗去把它們分門別類地裝起來,結果就矛盾百出。那些解釋不了的,就被人說成了戲劇性,人們以此為托詞,不肯承認自己本來就是無知的。
俄國人之所以自信,是因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愿意知道。中國人自信,是因為他覺得他什么都知道。
這確實是一本生命中很應該讀的書,但是要看是在誰的生命中了。
有的人一輩子為自己知道的那點東西沾沾自喜,他們永遠不會懂得這本書要講的是什么,他們永遠沒辦法把他們的腦子騰空。
托爾斯泰太酷了,因為他說出了很多人都不敢說的那句話:其實我們什么也不知道。
(引文有改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