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敏
(呼和浩特職業學院 人 文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柳德米拉·葉甫蓋尼耶芙娜·烏利茨卡婭,1943年出生于蘇聯,成為當下世界文壇頗具影響的一位女作家。閱讀她的作品可見,通篇流露著猶太民族記憶深處的氣息。
柳德米拉出生于一個猶太知識分子家庭,在她的骨髓深處打上鮮明的猶太民族強調智慧的烙印。
猶太民族在長久的發展歷史中,形成了強調智慧的集體文化傳統。在猶太經典《圣經》以及《塔木德》中都強調智慧,強調人類對知識的追求。猶太人的孩子,從小就接受熱愛智慧的教育與熏陶。幾乎每個猶太母親都會給孩子出這樣的謎題:“假如有一天,要被迫離開家園,你將帶著什么東西逃呢?”如果孩子的回答是錢或財物,母親就會說:“孩子,你要帶走的不是錢,也不是財物,而是智慧,因為智慧是任何一個人都搶不走的,你只要活著,智慧就永遠跟著你。”——這種教育方式反映了猶太民族常常處于危險的歷史處境,但他們永遠記著最寶貴的東西是智慧。在這種崇智主義的影響下,猶太民族為人類做出了很多成就。據統計,截止到上個世紀末,獲諾貝爾獎的猶太人超過250人,占獲得諾貝爾獎總人數的22.35%,而猶太人的總人數只占世界人數的不到3%。
柳德米拉用文學形象將猶太民族的這種崇智思想表達出來。作品中的葉莉扎維塔,小時候因為姐妹幾個中長得最丑,所以父親只送她上了學,當妹妹們越長越漂亮時,大姐卻在不斷長知識長智慧。在妹妹們忙著嫁人生孩子時,大姐卻出國學習應時的新學科。當她決心不再依靠家庭,要靠自己勞動獨立生活,成為一個思想徹底解放的歐式女人時,四十五歲的亞歷山大·科倫向她求婚,獲得了漂亮的妹妹們都不敢幻想的美滿婚姻。
同葉莉扎維塔情況相似,索尼奇卡是一位出生于猶太后裔家庭的長得很丑的女子,在告別嬰兒階段不久,就一頭鉆進了書堆,往往達到近乎癡迷的狀態,以至哥哥老開玩笑:“索尼奇卡看書時間實在長,屁股坐成椅子樣,鼻子長成大梨樣。”[1]作者為她取了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名字——索尼奇卡,即索菲亞,希臘文智慧的意思。作為智慧的化身,索尼奇卡一生都與書息息相關:因為愛書,選擇在圖書館工作,得以與未來的丈夫相遇;因為對知識的崇拜,所以崇拜“知識的化身”——羅伯特,以能與他結婚為幸,盡管他是一個命運不濟的流浪犯,盡管他最后背叛了她,她仍然對他頂禮膜拜,仍然執著地跟著他;索尼奇卡一生中幾個重要的時刻都是以書為伴:初戀失敗,她拿起書尋找擺脫煩擾、凈化靈魂的方法;當她發現丈夫的背叛,也是回到房間,拿起書,很快沉浸于書中寧靜美好的意境中,忘卻了一切,享受著書籍帶來的幸福。丈夫去世,陪伴索尼奇卡的依然是書。顯然,書以及書象征的智慧在人的一生中所起的作用是作家在作品中也許是無意識地自然流露,但卻十分鮮明的意象。
作家筆下的這一系列可愛的愛智慧、愛知識的女性形象的塑造,顯然流露出作家猶太血統里流淌著的崇尚智慧的因素。這些女性形象是作家著力塑造的正面形象,飽含了女作家的肯定情感,同時也承載了女作家的愛智慧愛知識的思維傾向。在文學作品主人公身上,知識是其顯示人格魅力的主要來源,智慧是其閃光的主要原因,其他的因素都不再重要,甚至是一個女子的容貌。作品中折射出柳德米拉這位作家思想深處的崇尚智慧的猶太根性。
柳德米拉父母親或伴隨她長大的周圍的人從小就將猶太傳統中崇尚智慧的意識深深根植于柳德米拉的記憶,成為柳德米拉自覺不自覺要遵循的一種民族無意識。柳德米拉的外祖母上學時成績特別好,曾經獲得過金質獎章。后來在她丈夫被捕、一家離散、獨自帶著孩子,靠整日整夜幫別人縫補衣服過活的生活境遇中,她一直學著從來用不上的德語、法語,到死都記著,桌上蓋著雅致的桌布,保持著高貴尊嚴地生活著。在這樣的成長環境中,可能連柳德米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崇尚知識和智慧儼然成了她的一種自然的習慣。再加上當代俄羅斯民族又是一個崇尚知識的民族,在兩種民族文化疊加的基礎上,形成了柳德米拉鮮明的尚智意識。
柳德米拉塑造了一大批家庭觀念很強的女性形象,無論她們生活中遇到何種坎坷與災難,哪怕生活艱辛、對方身體殘疾,或是丈夫背叛、失去舊日愛情,都執著地維護著自己的家庭。索尼奇卡得知丈夫背叛,從沒有過放棄家庭的打算,而選擇平靜地接受,為丈夫沒有提出和她分手而欣慰,一如既往地照顧丈夫同時也照顧著丈夫的情人;美狄亞在丈夫離去30年里,一直堅持是“一人之妻,一人之孀”,即使后來知道丈夫的背叛,依然如故;葉莉扎維塔丈夫去世之后獨自撐起一個家庭,而且一直撐到他去世很多年;尼娜的母親,在丈夫成為廢人,又不時對她施以暴力的情況下,仍然執著地愛著丈夫,努力地維護著共同的家庭。
柳德米拉是一位猶太女作家,盡管她自己飽受家庭破裂之苦,但猶太文化中守護和諧家庭的觀念在作家意識形態中是根深蒂固的。眾所周知,猶太民族的歷史是一段飽受流離失所之苦的艱難歷程。長期顛沛流離的生活環境鑄就了猶太人強化家庭內聚力的思想意識,以此最大限度地保證民族繁衍不至于滅絕,同時也以此增強本民族的凝聚力。在這個擁有特別歷史的民族中,男人必須娶妻,否則便不被視為一個獨立的人。有三種情形在上帝眼里最美好:兄弟之間和諧、鄰里之間的友誼和夫妻之間的難舍難分。所以,猶太人認為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家庭幸福,所以他們從不輕易破壞家庭,而是每個人都努力經營好家庭。《猶太法典》中寫著:“像愛你自己一樣地愛你的妻子,好好保護她,不要讓女人哭泣,因為神將一滴一滴計數著她的眼淚。”所以在猶太社會中,毆打妻子被看作是最可恥的行為,這些思想都促使了猶太民族家庭的和諧。除此之外,猶太民族的婚約對猶太人的家庭穩定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猶太人把婚姻看做人最自愿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之下,訂立婚約。猶太人的契約意識很強,因為猶太歷史就是在訂立契約中開始的,所以猶太人訂了約就不會輕易違約。所以就形成了猶太民族濃郁的家庭觀念。
柳德米拉筆下的一系列女主人公在生活中受到了丈夫或命運的非禮相待,而且她們并不愚昧,往往飽讀詩書,具有非凡的智慧、“才德”及生活能力,即在自我意識十分明晰的前提下,面對不公相待,這些女主人公往往都能以家庭為重,無論怎樣都維護著家庭的完整。這可能就是在猶太文化與俄羅斯社會文化的夾縫中,婦女們抑或作家柳德米拉找到的最好的平衡點。盡管這種方式可能讓很多人費解,盡管這些行為也可能讓很多民族排斥,然而,在當代語境下的俄羅斯,猶太婦女的這種行為選擇可能就是兩種文化碰撞之后的最佳平衡。
猶太民族的經典《圣經》中對女性美的闡釋是:有才德的婦人是最美的。柳德米拉的作品中塑造女性形象就采用了猶太文化的審美取向。葉莉扎維塔在作品中是這樣被描述的“最聰明懂事,可也長得最不好看。門牙像兔子一樣噘出來甚至連嘴都好好合不上。小下巴,大額頭,碩大的額頭向前突出,像是懸在整個臉的上方。”[2]烏利茨卡婭就是如此毫不吝嗇地把很丑的詞匯用于她筆下可愛的主人公,幾乎沒有例外。索尼奇卡:鼻子鼓鼓囊囊,像個大梨樣,細高個子寬肩膀干瘦的雙腿,屁股坐得扁平,“唯一的長處是農婦般的大乳房早早地就凸顯出來了,但與她扁瘦的身體不相配,像是個外來物”。[3]少女時代的她總是穿寬松的衣服,好把“上身那毫無用處的富態和下身那令人沮喪的扁臀”[4]遮蓋起來。如果說這是作家烏利茨卡婭的審美取向的話,那生完孩子之后的模樣顯然是索尼奇卡自己的審美取向了:“她在迅速地衰老,人老面丑,嘴唇上面原來就有的絨毛漸漸變成亂七八糟的不男不女的胡須。眼皮下垂,使臉上出現老狗一樣的表情,而長期勞累造成的眼下的黑圈,即使經過星期天的休息或兩個星期的假期也不能消除。但是,索尼奇卡與高傲的美人不同,對人老珠黃一點兒也不感到難受。”[5]其實索尼奇卡對于幸福的婚姻一點也不自信,擁有幸福的時候她自己“靈魂深處悄悄的準備隨時丟失這種幸福”,[6]但是,她不會去希望用自己的容貌去把握和追索幸福,而是用更多的智慧和勤勞的付出。美狄亞也是一樣,她多年守寡,“一直保持著和她非常相配的黑衣寡婦形象”:上上下下穿的都是黑色的衣服,頭上裹著黑色的頭巾,“棕色的眼睛清澈、干燥,黝黑的臉上布滿了細細的皺紋”。[7]顯然,美狄亞為自己找到了最得體的裝扮。
這些女性形象外表都很丑,但主人公對于自己的丑不曾想過要矯揉造作地改變。這一審美追求打破了幾乎鋪散于任何一個民族女性對外表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追求規律,其深層原因就在于這些女性和作家烏利茨卡婭都有她們對于生活中美與丑的理解和評價標準,這個標準顯然是與猶太文化審美標準完全契合的。猶太民族特殊的歷史經歷與境遇形成了他們獨特的關于人生的價值取向,縱觀猶太民族的發展,始終伴隨著流散與被排斥,與世界其他民族相比,缺失了安逸的生存環境和被認可的社會地位,也就缺失了建立在物質層面基礎之上游離于物質范疇之上的單純審美,或稱之為唯美情緒,去追求對“生存下去”而言更具有意義和價值的智慧和知識。這也是柳德米拉的文學作品傳播到別的國家或民族,讀者在跨越性接受的過程中有很多的不理解和心理錯位的主要原因。讓安土重遷的中國農耕文明中生活的人們抑或法國羅曼蒂克香水氣息中穿梭的人們,抑或高貴風雅的英倫女人,去接受柳德米拉筆下這一群獨具特色的女性群像,確實不易。猶太民族的崇尚智慧、重視家庭的觀念中形成的這一價值判斷在柳德米拉意識深處根深蒂固地存在,同時也在她文學作品中不被其他民族讀者理解地存在著,并且因為其獨特、其真實散發著獨有的魅力氣息。
綜上,柳德米拉·烏利茨卡婭的創作風格很多來自她的猶太人身份屬性。這樣一種獨特的身份屬性使她在創作中能夠對世界與人生進行獨辟蹊徑地思索和探求。
[1][3][4][5][6][7]柳·烏利茨卡婭著.李英男 尹城譯:美狄亞和她的孩子們[M].昆侖出版社,1999.
[2]柳·烏利茨卡婭著.任河譯:您忠實的舒里克[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