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怡勤
(揚州市檔案局,江蘇揚州,225000)

光緒《兩淮鹽法志》
自元代始,揚州就憑借優越的地理位置和豐厚的漁鹽之利,躋身于江淮地區的行政中心,兩淮鹽場即在其管轄之下。揚州地近兩淮,又處于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匯處,使其成為兩淮鹽業的轉運中心。清朝為了方便食鹽的營運與銷售管理,總部設在揚州的兩淮鹽區,包含長江與大運河之間的地區,這樣在販售數量及利潤方面,很輕易地就超過其它地區,兩淮鹽業成為清政府三大財政支柱之一。史學界通常認為,就字面上的意義而言,“兩淮”是指淮河南北之地區;地理上的“兩淮”,則包括除了長江以南的四個府外的整個江蘇及河南的東南部,還包括整個湖南與湖北。可見,“兩淮”曾是當時清代最大的鹽產區,下轄30個鹽場,所產之鹽行銷蘇、皖、贛、湘、鄂、豫六省。
歷史上,揚州的鼎盛與繁華都與揚州擁有豐富的食鹽資源密不可分。早在明代,成書于嘉靖庚戌年間,由史起蟄、張矩同撰的《兩淮鹽法志》,就記載了明以前兩淮地區的鹽政、鹽務等情況。兩位作者分別是江都人和儀征人。而清政府為了記載下朝廷行鹽的歷史,康熙、雍正、乾隆、嘉慶、光緒等五個朝代分別組織人員纂修《兩淮鹽法志》。鑒于揚州的鹽務繁盛,自然成為朝廷官修專業志書——鹽法志的最佳之地。據《清宮揚州御檔》記載,清代五次由皇帝親自過問,朝廷纂修《兩淮鹽法志》,揚州就曾主修了后三次(前兩次修志詳情未見檔案史料記載)。五次纂修的年代分別為:初修于康熙三十二年,再修于雍正六年,復修于乾隆十三年,嘉慶十一年第四次重修,光緒十八年第五次纂修。
如今,全國正在興起二輪修志熱潮,我們有幸借助《清宮揚州御檔》有關記載,打開歷史塵封,回眸清代揚州三修《兩淮鹽法志》的這段歷程,不僅有益于我們加深了解整個鹽業發展史乃至清代揚州社會,同時對于發揚優良傳統文化,稽古振今,推進新時期地方志工作深入開展,也將發揮積極的作用。
乾隆十一年(1746)五月,兩淮鹽政吉慶就重修鹽法志書事上奏乾隆帝。奏折開頭,他簡述了鹽法志的重要作用,回顧了上次雍正二年至六年修鹽法志概況,提出了本朝重修鹽法志的緣由。在對乾隆帝極盡溢美之詞歌功頌德一番后,吉慶認為“纂修之后,距今又十有八年,……且兩淮鹽課甲于天下,引目增易已有今昔之不同場灶事宜,亦有興革之各異,頭緒殷繁,事類紛雜,若不重加修輯,恐致日久散漫無稽,漸難搜集,似應亟為編纂,以昭遵守而垂永久。”在奏折的后部分,吉慶還依據兩淮鹽運使朱續晫“以工費不過三千余兩為數,無幾商愿照前樂輸”的現實情況,強調當朝修鹽法志的必要性。最后,奏折還將志書修成之后的撰寫序言的人選問題一并作了提議。對吉慶的上奏,乾隆帝硃批“知道了”。同時,從后幾朝成志情況看,乾隆還完全“恩準”了吉慶的幾項提議,其中,序文仍由江蘇巡撫撰寫。其實,自上次雍正六年纂修鹽法志到乾隆十一年吉慶上奏重修鹽法志,僅時隔18年,而且乾隆任上只有11年,相比其它鹽法志,其入志的內容受到局限,或許志書的實際價值不是很高,不排除編纂者出于迎合乾隆帝需要而上奏重修。
乾隆十四年九月十七日,吉慶再次呈上《奏為鹽法志修成恭呈圣覽事》一折,他稟告乾隆帝:“(鹽法志書)已纂輯成書,刊刻告竣,據運司刷印詳送前來,除咨送部院備查外,理合敬謹裝潢成部,分作二函恭呈圣覽。”另經查考,此志修成后共為40卷。
《清宮揚州御檔》第12冊,收錄有關嘉慶年間纂修《兩淮鹽法志》的奏折計三件另附件一篇。嘉慶十年(1805)十一月二十八日,兩淮鹽政佶山上奏嘉慶帝,請求將完成鹽志的時間推遲半年。奏折中,佶山陳述了兩年來鹽法志纂修情況,提出未完成的主要原因:“……兩淮鹽務引多岸廣,款目紛繁,自乾隆十三年前鹽政吉慶奏請纂修之后,迄今五十余年,所有一切案卷,歷年久遠,查辦較難,兼以事關六省,往返咨查,未免有需時日……”同時他稟告嘉慶帝,在上年他就預計到限內不能完成,并向戶部請求展限,部復未準。佶山還強調理由,是為了精益求精、保證志書質量,對皇帝負責。奏折說“茲雖據纂校成書,尚恐有遺漏舛錯之處,必須逐細復校后方可敬錄黃本,恭呈御覽。奴才不敢因已逾定限稍事草率,惟有仰懇圣恩于奏準定限二年之外再準展限年半,俾該委員等悉心校閱,酌量增改,務期咸臻妥善……”折件的末尾,佶山再次對逾限而自咎,懇求寬宥。對此奏折,嘉慶帝硃批“依議該部知道”。這就是說,嘉慶準奏,同意展限半年。
嘉慶十一年四月十四日,新任兩淮鹽政額勒布上呈《奏報纂修兩淮鹽法志告成事》一折,折中復述了前段修志簡況后,呈上三項內容。一是展限半年內,鹽法志全部完成并交佶山核定;二是兵分兩路,在將志稿交運司曾燠趕繕黃冊,委差赍京恭呈御覽的同時,另繕副本照例呈送戶部;三是就志書撰序人選,恭候欽定。嘉慶帝在收到奏折和志書后,硃批“書留覽著,鐵保撰序”。

同年七月,兩江總督鐵保上疏奏折《奏為遵旨謹撰兩淮鹽法志序文敬呈欽定事》,折件開頭開宗明義:“為遵旨謹撰兩淮鹽法志序,恭呈欽定……”在接下來的400多字里,除了聊聊數語敘述煮鹽歷史悠久外,其余文字通篇對歷代封建統治者大加贊頌。作為附件的《兩淮鹽法志序》,鐵保同樣回顧了江淮之鹽的歷史、鹽法的作用、嘉慶鹽法志纂修以及遵旨撰序等情況,用了頗多的筆墨對乾隆十三年纂修的鹽法志加以贊美。序中道:“十三年以后至今,書成受而讀之。其中,有行慶施惠之恩綸,有省方觀民之盛典,有興利除弊之良規,有程功察吏之實政,有重本抑末之微權,有崇儉戒奢之深意。若夫宸翰昭卿云縵也,秘書頒倬章煥也,增商籍之額而人文蔚也,廣義倉之儲而民氣足也。”序文在贊美志書的同時也歌頌了清高宗弘歷(乾隆)。接著,該序文轉向贊美當朝嘉慶帝。鐵保列舉嘉慶十年秋七月淮南鹽場遭受風潮災害后,嘉慶帝采取措施“恤商惠民”的例子,褒揚了“商人沐浴涵濡急公趨事”樂于捐輸的友善行為。鐵保的序文,通篇凡700余言,層次分明、立意高遠、引經據典、文辭優美。
光緒十八年(1892)三月,兩江總督劉坤一、漕運總督松椿、江蘇巡撫剛毅在續修《兩淮鹽法志》兩年后,附片奏明光緒帝,再度稟明修志緣由。“自嘉慶十一年重修(鹽法志)之后,迄今已歷八十余年,其間改綱為票,又經寇亂,變故百生,今昔情形迥然各別,自宜征文考獻載諸簡編,用存典章而示未來。……”此外,回顧了王定安專司總纂兩年以來修志情況,提出由于用于修志的檔案資料十分匱乏,收集材料耗費了相當大的精力,至今已成書百余卷,待全書完成,敬謹繕本恭呈御覽。
一年以后,光緒十九年二月,劉坤一在志書修成后,上奏光緒帝,并將志稿繕就黃冊派員赍往京城。至此,從光緒十五年末始纂修的《兩淮鹽法志》,歷時三年圓滿完成。值得一提的是,該志開局時,籌捐經費設局修志者為兩江總督曾國荃,曾國荃是曾國藩胞弟。該志完成后,即成為清代五部《兩淮鹽法志》中,部頭最大、內容最全的一部。王定安主纂《兩淮鹽法志》統以10門,分99個子目,凡160卷。其門類是:王制門10卷,沿革門2卷,圖說門13卷,場灶門12卷,轉運門33卷,督銷門22卷,徽榷門30卷,鄰稅門6卷,職官門10卷,優恤門6卷,捐輸門5卷,雜記門11卷。
為獎勵王定安等修志者,劉坤一還特地上《奏為江蘇補用道總纂王定安等重修兩淮鹽志請分別獎敘事》的奏折,提出“將江蘇補用道王定安交部從優議敘,其余出力各員謹繕清單,一并肯恩,附照所請獎敘,以昭激勸。……”另從志書卷首職名表中可知,光緒《兩淮鹽法志》主修人員包括六個職位人員,其中督修:曾國荃、沈秉成、劉坤一等3人;協修:瑞璋、江人鏡2人;總纂:王定安;分纂:朱孔彰等3人;總校兼收掌:陳方坦等2人;采訪:吳炳祥等12人。想必他們當列入志書受獎的“出力各員”之列。
從嘉慶七年到光緒十八年,嘉慶、乾隆、光緒三朝先后在揚州纂修《兩淮鹽法志》,共經歷了近百年。回顧修志歷程,有許多值得我們圈點、回味之處:
其一,修志作為一項事業,得力于朝廷的高度重視。從相關奏折分析,乾隆、嘉慶、光緒三朝帝君對修志予以了必要的重視支持,他們都親自過問,及時下旨,規定時限。可以看出,比起清代其它的地方民間鹽志纂修而言,兩淮鹽志的纂修環境與條件優越了許多。五次纂修《兩淮鹽法志》,自始至終都是處在“政府行為”之下,是名副其實的“官志”。對修志付出勞動的有功人員,各朝帝君不惜重金,直至加官進爵,予以獎勵。
其二,地方官員積極主動,成為五修鹽法志的內在動力。自古以來江淮一帶經濟繁榮、人文薈萃,崇文尚德、編史修志或已成為地方官員的一大文化傳統得以傳承。據史料記載,明代的史起蟄、張矩同撰《兩淮鹽法志》時,地方官員就發揮了不可或缺作用,其時“董其事者巡按御史楊選與運使陳暹也”。到了清代,無論是乾隆年間的吉慶,嘉慶時期的佶山、額勒布、鐵保,還是光緒后期的劉坤一、松椿、剛毅,他們作為朝廷命官,分別擔任著兩江總督、兩淮鹽政、江蘇巡撫等要職,從他們上呈給帝君的奏折里,字里行間讀得出地方官員對纂修《兩淮鹽法志》所持的認真負責任的態度,以及為完成修志目標所持的艱辛。而且,這三朝纂修鹽法志,每次都是地方官員主動向帝君“請示”,用今天的話說,完全是自我加壓。另在鹽志纂修期間,遇官員任滿到期,纂修任務未完成的,繼任者自覺續完,毫無推諉塞責之意。如嘉慶七年七月,由兩淮鹽政佶山奏請纂修的《兩淮鹽法志》,到嘉慶十一年七月,便在兩淮鹽政額勒布任上圓滿完成。地方官員們的自覺行為,保證了修志工作的連續性。
其三,眾多修志者的勤奮努力,為志書編纂打下了基礎。眾手成志,毋須多言。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奏為江蘇補用道總纂王定安等重修兩淮鹽志請分別獎敘事》的奏折中,兩江總督劉坤一等向光緒帝舉薦王定安等修志人員,認為王定安“率各員昕夕從公,寒暑無間,雖時隔八十余年,勢易時殊,較難搜輯,中更兵燹,案牘蕩然,竟能廣為搜羅,獲臻完備……”理所當然,王定安及所率各員,因修志有功,受到了光緒帝的褒獎。從清史資料中得知,王定安被今人稱為清末史志文獻著作家。
其四、獎懲分明,目標責任制為完成修志任務提供保障。從多個奏折中可以看到,每屆修志的開頭,朝廷就規定好了修成的時間,即“定限”。絕大多數是在限內完成。雍正《兩淮鹽法志》用了4年,乾隆朝用了2年多,嘉慶朝用了3年多,光緒朝歷時3年。其中嘉慶朝的鹽志纂修,在“正限”2年到期時并未完成,為此,兩淮鹽政佶山于嘉慶十年專門上奏請求“展限”半年,得到了批準。半年期內,嘉慶十一年四月,兩淮鹽政額勒布奏報志書修成。平心而論,一部涵蓋6省、跨越50多年的行業志書,纂修時間不到3年,即使用今天的標準來看,其速度也不算慢。特別是光緒年間修鹽法志時,距上次修志過了80多年,且歷經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光緒等5朝,主撰人員僅為23人,3年內完成120卷鴻篇巨制,實屬難能可貴。
我們從為修志者請獎奏折“循照舊例,擇尤請獎”等字句里,還能解讀出這樣的信息:清代朝廷褒獎按時按質完成修志任務者的舉措,已形成了制度和規定。這些激勵措施,有力促進了清代各項修志活動的開展,也使得中華民族的歷史和文化得以延續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