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六合高級中學 張一山
“特質”是指事物本身所固有的根本屬性,是區別于其他事物的獨特本質。黃厚江老師將“語文學科”的“特質”歸結為“母語學習”。[1]我以為,這種說法太過籠統。“母語學習”僅可視為語文的對象或者任務。從“母語學習”傳統來看,“讀寫融合”才是語文學科所特有的。語文學科回歸本位,我想首先應該回到這個傳統上。從語文學科發展史看,“讀寫融合”已經形成了“一讀寫”理念和“讀寫一”實踐。
“一讀寫”是一種重要的教學理念,也是重要的教學傳統。當下許多專家呼喚,讓語文回歸本位。其實,語文學科的最本位的理念便是“一讀寫”。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有“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其中的“一”是“等同看待”“同樣看待”“把……看成一樣”的意思。從王羲之的“一死生”,我想到了“讀寫融合”理念中“一讀寫”的傳統。“讀寫融合” 作為語文“特質”,首先表現為“一讀寫”。
什么是“一讀寫”?即等同看待讀寫。唐宋以來的語文傳統中,讀與寫擁有同等地位,讀與寫幾乎不分家。從現有的史料看,古代教育是非常重視讀寫地位與關系的。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這些名句告訴我們,傳統語文教育是重視讀寫關系的。
長期以來,語文學科一直在爭論的就是語文課程標準中的幾句話:“語文是重要的交際工具,是人類文化的主要組成部分。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是語文課程的基本特點……”其實,要從百年語文傳統來看,“讀寫融合”才是語文“特質”,或者說“讀寫融合”才是最重要的語文“特征”。因為數學學科不能“讀寫融合”,政治學科不能“讀寫融合”,物理學科也不能“讀寫融合”……惟有語文學科能夠將閱讀與寫作“無縫”地融合在一起。
其實,“一讀寫”是近百年的語文教育傳統。在百年語文教育發展歷程中,“讀”與“寫”擁有同等地位,閱讀與寫作的關系也非常明確。葉圣陶先生在《論寫作教學》中曾說:“教學生閱讀,一部分的目的在給他們個寫作的榜樣。因此,教學就得著眼于文中所表現的作者的積蓄,以及作者用什么功夫來表達他的積蓄。這無非要使學生知道,胸中所積蓄要達到如何充實而深美的程度,那才非發表不可;發表又要如何苦心經營、一絲不茍,那才真做到了家。”在這里,葉老將閱讀與寫作的關系說得再明白不過,他告訴我們,“讀寫融合”是一條學好語文的路子。他在《略談學習國文》中還說:“要從國文科得到閱讀和寫作的知識,養成閱讀和寫作的習慣。閱讀是‘吸收’的事情,從閱讀,咱們可以領受人家的經驗,接觸人家的心情;寫作是‘發表’ 的事情,從寫作,咱們可以顯示自己的經驗,吐露自己的心情。”[2]“一讀寫”是百年語文教育的思想精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基礎學科能夠形成這種思想,展示這種特色。
其實,“一讀寫”還是語文課堂教學設計的理念,或者說“一讀寫”的理念仍然活躍在課堂教學過程中。比如黃厚江老師教授《黔之驢》,課堂上學生理解了文本語言,熟悉了驢、虎的故事后,黃老師讓學生分別從驢和虎的角度,用虎和驢的口氣來講故事。當一位男生以驢的口氣講述故事后,黃老師點評說:“講得很生動,故事性強。對方言的感情也挺深,味道不錯!”當一位女生以虎的口氣講述故事后,黃老師再次點評說:“也不錯,把老虎的心理表現得很細膩,層次分明。”[3]
這個教學片斷,我們不能只從閱讀文言文本、翻譯文言的角度去看,還要從“寫”的角度去看。這節課上,學生用自己的語言,分別從驢、虎的角度講故事,其實是用“口”在做“寫”的事情,學生在“寫”驢、虎的心理,在“寫”驢、虎的口氣,在“寫”驢、虎的故事情節。而在評判從驢、虎角度講的故事的生動性時,學生認為老虎的故事比驢的故事生動全面。黃老師則說:“既然如此,那課題怎么是《黔之驢》,不是《黔之虎》呢?”這個環節也體現了“一讀寫”的特色。黃老師不僅僅是引導學生理解寓言,“用黔驢反襯黔虎的聰明機智”“借驢諷刺當時昏庸無能的官員”“借驢諷刺朝廷中那些位高權重卻昏庸無能的大臣們”,還從“寫”的角度探索了命題的藝術性問題。也就是說,黃厚江老師教學《黔之驢》是秉承“一讀寫”的理念的。在黃厚江老師《竇娥冤》等課例中,“讀”與“寫”也同樣被重視,同樣被融合,而且融合得天衣無縫。
因此,“一讀寫”是語文學科所獨有的,是“讀寫融合”的重要理念。
語文學科最本位的實踐便是“讀寫一”。
因為“一讀寫”的存在,便出現了“讀寫一”的語文教學方式。所謂“讀寫一”即“讀寫一體”,“讀”為寫鋪墊,“寫”為讀的促進。也就是說,上述“一讀寫”的理念,其實是為“讀寫一”的實踐作了鋪墊。
唐宋以來,“讀寫融合”作為“語文特質”,主要表現為“讀寫一”。其中更多的原因是當時的科舉取士要通過“八股文”來完成。
在科舉格局中,學生讀書、先生講書、學生作文是直線型的語文學習歷程。近百年來,語文學科雖然有過幾次論爭,但一直默默行進在“讀寫一”的格局中。在這個格局中,“閱讀”為起點,“寫作”是目的。因而“讀寫一”是最傳統的“語文行動”。試想一下,當下我國小學、中學的語文教學,不就是這樣子嗎?
現代語文史上,葉圣陶先生對開展“讀寫一”實踐貢獻很大。他曾說過“語文教材無非是個例子”。教材是個什么“例子”?我想,就是提供賴以訓練的材料和例子,就是“憑這個例子要使學生能夠舉一反三,練成閱讀和作文的熟練技能……”[2]也就是說,語文教學行動的特征,主要就表現為通過一篇篇課文形式來引導學生接受母語、運用母語。事實上,語文學科一直在做的就是“讀寫一”這件大事,許多老教師也非常重視在“閱讀”基礎上“寫作”。
同時,語文教材決定了語文學習方式便是“讀寫一”。當下“文選”式的課本,知識體系并不明確、不嚴謹,教材本身也不以呈現知識和提供知識講解為主要使命。這樣,語文經驗習得方式,主要在于立足教材開展誦讀、模仿、訓練、操練等實踐活動,這就給教師開展讀寫一體、讀寫融合的“寫”的活動留足了空間。因此,“讀寫一”是基于“文選”式的語文教材而生發的。
“讀寫一”的實踐中,閱讀是寫作的基礎。事實上,學生學習母語,要“讀得進”,也要“寫得出”。“讀得進”是能夠學習文本表達形式和領會思想情感;“寫得出”是指能夠從文本內容、文本形式回到寫作審視的層面,發揮閱讀在寫作上的“啟示”“誘發”作用。這樣,學生通過“先讀后寫”活動,在文本習得基礎上,就可以試著“觀察世界”并“表達世界”了。所以,葉圣陶先生在《晴窗隨筆·講和教》中強調:“學生的主觀能動性不斷發展,將會達到這樣一個境界:在事事物物中,隨時隨地發現問題并且解決問題。這樣的人才是任何工作任何行業最為需要的,我懇切期望老師們向這方面著力。”[2]當然,由“文本”到“世界”,這中間要有一個“讀寫融合”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讀寫一”的實踐過程。
然而,隨著新課程理念的引入,隨著“自主合作探究”方式的實施,隨著語文學科獨立性研究的爭論,本該認真實踐的“讀寫一”行動,卻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以致“作文的全程訓練未能普遍做到”“語文知識教學與語文實際運用脫節”。[4]
筆者以為,如果要還語文學科的本來面目,讓語文教學回歸本位,語文課堂一定要回到“讀寫一”的軌道上來。在“讀寫一”的體系下,尋找語文學科的“語文特質”,實現語文教學的真正回歸。
在“讀寫一”建設上,臺灣同行的教學傳統值得一提。臺灣同行認為,“讀寫融合”是學習語言的有效方式。[5]在臺灣的“讀寫融合”實踐中,形成了多種“讀寫一”的形式——有模仿式、借鑒式、融通式;有仿其句、仿其段、仿其篇;有仿其形、仿其意、仿其神;有對應式、延展式、反轉式;有改寫式、續寫式、補白式,等等。教師通過“讀寫一”的設計,讓學生借助寫作角色“變換”,開展寫作活動,來考量“文本”這一滴水在寫作角色“變換”中是如何“蕩漾”的。這樣,閱讀與寫作就變成了“一回事”。如《訓儉示康》一文,司馬光圍繞“成由儉,敗由奢”的古訓,結合生活經歷和切身體驗,旁征博引對兒子進行深入淺出的教誨。在臺灣同仁看來,司馬光強調的儉樸之風,對奢靡之風流行的當下,無疑具有積極意義。他們結合閱讀《訓儉示康》,作了“讀寫一”設計:
“月光族”的心聲
以儉為美,是固有的價值觀,碰到二十一世紀e世代的年輕人,可就面臨極大的挑戰。這些年輕人有的是“月光族”——每月薪資花光光;有的是“爆刷族”——大量使用信用卡消費,每月只付信用卡的最低應繳金額,余款由高額利息惡性循環下去。這形成了現代社會的特殊現象。
請你假設自己為“月光族”,為他們代言,以三百字寫出他們的心聲。[6]
這個“讀寫一”設計中,設計者讓學生自己假設為“月光族”,并成為“月光族”的代言人,巧妙地將學生的視線從文本崇尚的儉樸之美引領到觀察、審視“二十一世紀e世代的年輕人”的消費觀上。這個“角色變換”,目的是以《訓儉示康》所宣揚的儉樸之美,來觀照當下存在的社會現象。這樣,學生理解“月光族”“爆刷族”的艱辛也好,學生反對“月光族”“爆刷族”的鋪張浪費也好,通過“讀寫一”的設計,學生又回到了《訓儉示康》的要義上。
臺灣同行的“讀寫一”取向,值得我們深思。
[1]黃厚江.問題不在表達,關鍵在于理解[J].中學語文教學參考,2013,(11).
[2]葉圣陶.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
[3]張一山.略論黃厚江本色教學中的“讀”[J].江蘇教育研究,2014,(3).
[4]顧黃初.語文學科教育的百年步履[J].中學語文教學參考,1998,(1).
[5]張一山.讀寫融合 讀仿遷移 角色審視——臺灣高中作文的三種設計取向[J].教學月刊,2014,(2).
[6]王靖芬等.普通高級中學《國文》教備課用書(一上)[M].臺南:翰林出版公司,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