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散歌 （組詩）

陌上寒煙

拉卜楞寺的黃昏

若不是櫟樹，拼盡最后一點力氣

那個晚歸的牧羊人

就會和蘇魯花一起，陷于夜色里

幾只鷹，剛才還懸浮在夏河城的上空

一轉眼就掠過達宗湖

像扎喜才仁丟失的念珠

拉卜楞寺的大門馬上就要關上了

酥油燈越發的明亮

頓珠從蒲團上起身

長長的影子

混在寺院斑駁的回廊里，看起來

和桑科草原上的牛羊多么相似

甘南草原

在兩個省份里焚香的郎木寺，已經浸透了十月的白霜

一只鷹，破空而過

像是從經書里吐出的梵文

拉卜楞寺、甘加佐海寺

莫高窟、月牙泉、鳴沙山

你曾隨手指給我看的，都是遠離家鄉的唐卡

在埡口突然現身的一隊野駱駝

馱著它們，正走過驛道的黃昏

雨中的郎木寺

就要下雨了，天葬臺上的鷹收斂了羽翼

挨擠在一起

離曬佛節有很長一段時間

央金還來得及趕制全家的冬衣

剛把羊群趕進柵欄，雨就落下來了

雨打在經幡上，打在風馬旗上，打在阿貢的藏袍上

等他躲進屋檐

安多達倉郎木寺已浸泡在雨水里

蒸騰出一片又一片的山水和云霧

郎木寺的清晨

薄霧還未散盡，大大小小的山坡上

已隱約可見羊群

安多達倉郎木寺、格爾底寺

正是早課時間

此起彼伏的誦經聲

模糊了甘、川兩省的界限

早早起來的卓瑪和才讓

一邊念著經文，一邊拋撒著龍達

那一小片一小片的天空

最終，會飄進白龍江里

小鎮似一條蛇

被一只在山谷翱翔的鷹握在爪中

騰格里沙漠

胡楊干枯，風霜利如刀斧

一隊從沙梁上走下來的駝隊

怎么看都像一本

被串起來的古蘭經書

風吹高天，風吹厚土

風吹動黃沙如撫動大地之琴上的流蘇

——時間的灰燼，是騰格里沙漠

駱駝的孤獨

十月孤獨，蘆葦孤獨

從身旁經過的回族老人孤獨

一句句古蘭經

是他心中不滅的火光和蠟燭

在阿勒泰的夕陽下

彤云、夕陽在上，白樺林、鵝喉羚、北山羊在下

額爾齊斯河在中間，靜靜流過

每一只遠去的駝隊，都有一個回鶻姑娘

或隱形，或顯形

一只鷹，引導著匈奴王、突厥王、蒙古王

飛過一座又一座雪山

風斷斷續續，吹響玉素卜的冬不拉、熱瓦甫

阿尼瑪卿山口刮來的風

天色越來越暗，風不斷地打著呼哨

牛羊還沒有趕回來，扎西站在帳篷外

不斷地向山上瞭望

低處的植被早已被啃光了

在雪線以上

群羊用爪子在雪地上刨食著枯草

一只鷹隼，來不及抓住一縷桑煙

就被從阿尼瑪卿山口刮來的風

給吹散了

遠遠地，格魯走在羊后面

絳紫色的衣袍

翻飛著，像遁世的火焰

在青海，我遇見一頭白牦牛

事實上，那些生長在高原草甸上的牛羊

我只是遠遠地看過

只有其中的一頭，在倒淌河口

讓我貼近、撫摸

那時候，陽光從云隙里一會兒鉆出來

一會兒又藏進去

因此，云遮蔽的山坡上

就有了火燒過的痕跡

遠道而來的游客，繞過瑪尼石

擠著、搶著和它拍照

一只鷹，正飛過青海湖的上空

像暴雨來臨前的閃電

德令哈

有好長時間，山坡上的羊都在低頭吃草

甚至不相互對視一眼

巖縫里，偶爾竄出的野兔

才會令它們中的幾只，愕然地張望

除了熊、麝、草豹、野牦牛

在德令哈，只有它們是最耐寒的

柯魯可湖畔的蘆葦叢

已經先于附近的草原，由青轉黃了

丹噶爾古城

在丹噶爾古城

無論是漢人、回回還是當地的藏民

都把自己包裹得很嚴

十月份的高原，日光已漸稀薄

紫外線依舊強烈

從街頭到街尾，窄窄的巷子里

我們是被一根時間的鞭子

抽打著逃竄的流浪漢

只有屋檐下一排排無人問津的燈籠

在各自的光影里

享受安閑

一群羊，一群群牦牛，一匹匹汗血寶馬

就是它們吧，途經你

把我從大唐牽到了

吐蕃

塔爾寺

天陰沉沉的，塔爾寺里幾個穿著紅衣的喇嘛

穿過窄窄的巷子

沿著長長的臺階向山上走去

薄霧緩緩地跟著他們

隨處可見是一路匍匐著磕長頭的人

人的神、鷹的神、羊的神……

在十萬圣像前，他們

誦念著我聽不懂的經文

一盞盞酥油燈像是拉開黑暗的一把門栓

而轉經筒更像是一道道不斷開合的門扇

每轉一次，仿佛把沉積在內心的銹跡

又抖落了一遍

青 海

南山頂峰上的冰雪長年不化

來自天葬臺的鷹

只是盤旋，并不落下

拉布家的羊偶爾會爬上半山坡

在瑪尼堆旁繞圈子

那些祖先的神靈也在庇護著它們

女人維桑回來

剛煮好了酥油茶，天就下雪了

很快，帳篷外一畦畦金黃的油菜花

就會開得像蘇北的棉花

那幾只長著黑臉的羊

站在雪地里

會像說著外省話的你

一樣醒目

雪

雪，還是落下來了

落在鐘鼓樓上，落在回民巷上

落在樹杈間三只小麻雀的羽翅上

它們灰暗的身影

和我在青海見過的鳥兒沒什么兩樣

在這樣的雪天里

除了山坳里的牛羊和天葬臺上空

偶爾閃過的禿鷲

那些磕長頭的人，早已蜷縮在屋檐下或帳篷里

塔爾寺經堂里的燈光

足以溫暖和照亮，塵世里的

每一寸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