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要竊取春天 （組詩）

李冼洲

流浪是一種方向

抬頭，秋又來，尚有一肩光未老

尚有方向記著天涯，氣浪叢生

有時候，一片葉子也需要安慰

站住，你就是水中央，月中央，路中央

像一句古詩，五字的短裙剛好

七字的西風剛好，青川不厭萬遍

妹子的香頸，引申的谷穗

那么多搖曳的美，那么多的豐腴

轉過十八里，我可否娶你回家

那么多的十指，扣住了那么多的云彩

依偎的延長線上，我可否背你走走

剛好漢賦說起長調，野花開出短歌

只有時間去遠征了，史冊不過是蓬松的草

我的羊去哪兒了，妹子，湖水沒有牽走

一匹馬的身影，我們得從野獸走過的地方

追上純真，如果這個秋天不是秋天的

可以不守規矩，你在光芒的肩上

秋天抬頭，流浪是一種方向

斷 橋

隔著千里，你會盼

隔著百里，你會笑

隔著十米，你會哭

當走丟了自己，花瓣想著重生

一朵花是一個娘子，一棵樹是一個小青

于是，午夜的涼意，有著海的驚駭

鄭重說出的江山，宛如一碗新茶

泡過了，才知道一葉是一舟

品過了，才知道清香是西湖的扇面

留步都是多情的，比如清晨的桃花

遇上落霞的柳，雙手沾滿了微風

你是誰的許仙呢，紙傘高仿不了

傳說的唇語，擦肩就是擦肩

當我，沿著東坡贊美的湖邊

觀賞可能相逢的樹葉，熙攘從容

親愛的，這是最古典的承諾

那個多情的年代，紙上春光如城

筆下柳溪，倒映著杭州的臉頰

此時，恰好四月，龍井送走清明

何須流水如路，迎面都是紅顏

今日，斷橋為枕，數星算光年

走失的香汗

那些殘柳，荒丘

是我的兄弟，四處安插寂寞

冬日的一根草，深刻

六個花瓣，六根橋樁

久違的江湖，一片雪花劍氣逼人

草成為草的羈絆

多少個轉眼不見，我的不眠

你的淚眼，追出了江山

無非獨愛，小家兒女的浪漫

我是你去年走失的一滴香汗

是馬蹄鐵，是駝鈴下大漠的流線

貪戀紅塵的翅膀啊，飛舞你的窗前

風光正好

有福氣的，鐘聲望過寺院金色的屋頂

溫暖漫上了草叢、雙膝、河流、天空

我是你彷徨的水聲，帶著一萬年的花開

花落，失魂落魄的名姓，集結在你的帳外

而那些折斷骨頭的蘆葦，把傷口掩埋在

古道邊，有多少驛站就有多少紅顏

而我懷揣寺院的月光，能否得到

一場豪雨的賞賜，抵達你惺忪的眼前

你彎腰碰到的云影，草根下雷電滾滾

我是一枝生滿銹跡的響箭，回家

我還是一粒優秀的草子啊，標示河岸

牧場和炊煙，風光正好，走一趟楚漢

秋 天

這個秋天的上午，一只小野鴨

望了望天空，它的叫聲降低了溫度

屋頂上的人不是運送蘆葦的人

住在屋子里的人不是蓋房子的人

收割的人不是播種的人

兩只喜鵲不是去年的那對情侶

一輛馬車后面跟著別人的馬駒

成年的楊樹，只是看客

多一片少一片，都不再重要

泥土眷戀車轍，一個人在想一個人

成熟，依然是一個動情的曲線

秋夜何止秋雨，秋日何止秋陽

樹影里的女人，回到了田間

她的手指上，要結出幸福的老繭

她的籃筐里要裝滿，叮當作響的好時光

可我知道，這個女人不是早晨的女人

第一眼初雪

不需借一個寒冷的理由，裸一下

沖動，去擁抱第一聲啼哭

從黑暗中飛，第一個觸碰的乳頭

有個感動一生的名字

不去撫摸，很多年了，不見

櫻桃探過墻頭，蝴蝶飛滿街

一口鄉音，半碗老酒漂著花黃

草煙的民俗，高粱高，甜菜甜

血里的土，每年翻一次節氣

至于氣節，我只為他低頭

作為一塊春泥，上為春燕

下為土樓，一諾千年，不辭牽掛

我的母親，在山下不辭一草

風有小坐，雪有小唱

盡管含混，盡管日子單薄而瘦弱

彼時，一根藤上七個葫蘆

那是完整的春夏，老少依然

勞作，呆坐，玩耍，這些柴火

補氣補鈣，閉目乾坤無擾

今晨，觸動落雪，飄灑依然

我說父親啊，山上風冷

荒冢空對天，不知淚下，不知喜鵲起得早

只為一首詩，橫越時間，光陰繁衍

只為第一聲哭啼，當初第一眼

做客百草

燈旁一行字，畫外履痕

深無聲，淺無語，我整理你的

眼神，曲線，香水的尾音

模仿北緯，看不夠也想不夠

今年的日照復制了

去年的溫暖，琴聲瘦了小巷

可能的身影，可能的門

花開院里，葉落墻外

一掌青苔，螞蟻的草原

快樂一刻，是一刻自己的佛

昨日不用揮手，我帶著我

做客百草，一川的無以言表

更是無以言表，沒有重合的

命運，寧靜看到寧靜

伸出手指，讓微風來轉經

我的午夜，是你的午后

短 句

只是寫了幾行字，細草長到知足

冬天被摘走，枝上蝴蝶成對來

失眠為你，月上千山涼遍

崖上草望天，寂寞向來是游人的

敲敲石壁，摸摸樹，半路上

碎的不是石頭，鋒利的不是刀

磨掉了鄉音，故事，喜怒付諸

一笑，路人要在路上

出行問孤雁，雙門關不住月光

把它養成魚，沒有一條退路

在窗口扮成鵝毛扇，東風在渡口

渡水如巷，渡石如潮

午后走失了黎明，鐵軌訂閱方向

柳枝懸腕，我的門里是你的站外

一根青絲，是最深的夜

一聲鳥叫，是最紅的果

我還要竊取春天

正月初一，在燈火的客棧

我一出生就竊走了母親的青春

少年，在風的身后竊走了

烏鴉的巢穴，散淡的冬天

我像一匹桀驁的種子，領著

荒涼、寂靜，在雪地上畫出

陽光的鼻子和耳朵，我竊走了

一生賴以生存的潔白和孤傲

甚至鄰家女孩，最初的愛情

我把它做成了風箏

在山頂數星星，竊取一朵花的

黎明，篝火、美夢和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