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夠朋友

◎ 狄青

誰夠朋友

◎ 狄青

魏晉文人嵇康留給后人最著名的作品，顯然不是他臨終前彈奏的那曲《廣陵散》，而是那篇神采飛揚、被稱為“史上第一絕交信”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山巨源，山濤是也。嵇康與山濤皆系“竹林七賢”中人，加上阮籍，三人曾是“七賢”中玩得最好的弟兄。山濤的表姐是司馬懿的老婆張春華，大約是因了這點兒裙帶關系，晉朝建立后，山濤官居尚書吏部郎。在“七賢”中，山濤不是最有才的，也不是最風流的，卻是最有氣度與胸懷的，而且他的年齡在“七賢”中最長。山濤雖官居要職，卻始終沒忘曾在竹林中與自己一起唱歌喝酒的弟兄，盡其所能去給那幾個放蕩不羈、口不擇言的家伙消災免禍。“七賢”中山濤最推崇的是嵇康，于是他從吏部郎崗位上離任前，就寫了個推薦嵇康當官的奏折給皇帝。但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嵇康得知后卻寫了篇《與山巨源絕交書》公開發表。說什么“死老鼠只是貓頭鷹的美食而已，可鳳凰是不會吃的”云云，把山濤好一番挖苦奚落。

雖說在朝野丟盡面子，山濤卻無半句惡言，倒是每當嵇康因言獲罪，山濤都要上書為他的“絕交”兄弟開脫。

嵇康最終因人陷害被押赴刑場砍頭。在臨刑前，嵇康叫過自己年僅十歲的兒子嵇紹，將他交到山濤的手中。是的，嵇康沒有把他的兒子交給自己的哥哥嵇喜，也沒有托付給自己的好朋友阮籍，而是托付給了他與之絕交的山濤。嵇康對嵇紹說：“巨源在，汝不孤矣。”這，顯然又是一個令人沒想到。

其實，嵇康不傻，他很清楚，哥哥嵇喜心胸狹隘且自顧不暇；再看他的朋友圈，阮籍、劉伶之類與他是一路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再像自己這樣，當“異類”被社會所不容。而山濤，雖說與之志趣不投、理念迥異，卻是成熟穩重、海納百川，與他嵇康比，山濤有胸懷，夠朋友！山濤也果然不負這一生死相托，將嵇紹培養成材，并力薦嵇紹，使其被朝廷重用。

衡量一個人夠不夠朋友，看的不是他和你喝過多少回酒，給你拍過多少回胸脯。《水滸傳》到征方臘時才看出同是朋友的遠近，生死關頭，誰只說不干，誰只干不說，誰救誰不救誰，施耐庵的筆下都有數。

有段時間，我因公干常常會出現在某些會議現場。那時候開完會多半還要吃個“便餐”。有個兄弟單位的哥們兒與我年齡相仿，職務比我大點兒有限，因而我倆開會坐一起，吃飯也鄰座，一起開玩笑，一起講些無傷大雅的怪話。我以為這符合從量變到質變的原理，接下來我倆想不成朋友恐怕都難！

可忽有一日，吃飯的時候，哥們兒被人請到主桌，而且坐到了靠近中間位置，一問，原來是哥們兒剛被破格提拔，我去開他玩笑，哥們兒只是敷衍地瞧我一眼，緩緩說：“你們那的一把手還是老A嗎？”我說：“還是。”哥們兒說：“回去問他好，我是最后一回參加這種會了，現在事情太多，電話可能不方便接，有事兒給我短信吧！”

說起來如今失聯的不光是飛機，朋友失聯更是常事兒。人家進步了，你還原地踏步；人家心有他屬，你還一往情深，那么失聯是早晚的事兒。并非你記住了對方電話、郵箱、QQ與微信號，就意味著你們曾經那點兒過往就得有下文。而且如今“朋友”這詞兒也越來越沒門檻，其概念就是酒桌上跟誰干了兩杯。所以有人號稱其智能手機里存了上千個“朋友”，我一點兒不奇怪。

微信流行開后，微信朋友圈成了朋友間溝通交流的一個新舞臺。幫找工作幫賣東西都不算過硬朋友，最過硬的朋友據說是三更半夜在你曬出來的照片下點贊的人。聽到一個段子，說有人半夜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個送外賣的小伙子，手里還提著很多吃的東西。開門者說：“你一定搞錯了，我沒有叫外賣。”小伙子道：“知道你沒叫外賣，這是你微信朋友圈里的某某讓我拿給你看一眼的，這是她今天晚上原本要曬出來的美食，可她手機壞了，今天沒法發微信。你看完了我趕緊走，還有好多家要跑呢！”

（選自《今晚報》2014年10月7日，薦稿人：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