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虹
小區里的樹
賈虹

住到這個小區已經六年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止是那些陌生的鄰居和區民們,還有就是種滿小區各個角落的樹們。它們也和這小區的居民一樣來自不同的地方,云集到這個城市的一個新小區里組成一個新的區域。當然,熟悉起來,樹比人容易,它們天天站在那里,組成四季的風景,看久了,就熟悉了,無論它們怎樣交換四季的衣衫,改變季節的容貌,都是有規律的,固定的。
從我的窗口望出去,南邊窗外是一片玉蘭樹,有十好幾棵,北面窗外是一個景觀水池,環水池的小徑邊有不少石榴樹,冬青樹和鐵樹,還有一片梅樹。再往前一點走,有幾棵楊梅樹,站在溪邊。
剛住進來時,沒有特別的感覺,只覺得這個小區的綠化很不錯,樹多花草多。但隨著日子的推移,隨著抬頭低頭不經意地觀望窗外的風景,隨著在小區里散步的次數的增加,隨著四季替換這些樹們的成長,某一天,在一次散步時,我發現這些樹們組成的風景實在是太美了,它們讓這個小區四季都有不同的風景可以賞識,每一個季節都有應景的花兒怒放。這真是一次重大的發現,我居然開始關注起這些默默無語卻極具肢體語言的樹們起來。知道了樹們站的位置,熟悉了樹們隨風搖晃的姿態,春風中婀娜秋風中飄逸落葉;烈日下沉寂任由知了無盡地在樹葉間聲嘶力竭;冬來時,仍然站成不變的姿勢。
從樓上望出去,是遠景,看見的是樹冠和各季的色彩,這樣的景色,給人遐想的空間,模糊而不甚清楚,卻無比的美好;散步經過它們身邊,是近景,是可以交流的距離,摸摸它們粗糙的樹身,碰碰它們濃綠的樹冠,感受它們的四季輪回:春天的樹皮潤滑蓬勃,冬天的樹皮是干燥內斂的。
對這些樹們的近距離感受只局限在晴天,而刮風下雨天的感受是模糊的。只在窗內遠望雨中風中的它們。
小區內的樹們比起大山野外的樹們明顯不夠健壯和強大,這都是先天帶來的不足,城市樹們的身世是失去自由和深厚的根基的。小區里的樹,是人工栽培后挪到這里的,身世更加漂移不定,到哪里在哪里都不是自己可以永遠站定的事情。這樣想起來的時候,就覺得大山野外的樹們更加幸福一點,最起碼它們可以自由伸展自己的根系,在空闊深厚的泥土里站成自己的姿態,四季輪回狂風呼嘯冰雪摧殘,看起來很殘酷,但是,因為深厚的根基和良好的生長環境,抵抗的力量一定要比小區里的這些樹們更加強大些。
小區的樹們雖然看起來華貴,但是總歸顯得太過單薄,因為它們的生長環境是惡劣的,沒有好的根基,地下全是建筑瓦礫,要扎根是多么困難,一點點浮土怎么扎得住根?它們的生長環境是不自由的,全然地聽命于人工造型,這樣想起來,對于小區里的樹們,更有一種憐憫之心產生。特別是在夏天的一場罕見的臺風過后,沒有根基的樹們,很多便在這肆虐的颶風中夭折。
想起三毛曾經說過:“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半瀟灑蔭涼,一半在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我一直喜歡三毛的這種永恒的唯美腔調,但我覺得又很悲情,現在的樹,能站成永恒的還有多少?
于是我想說,樹和人一樣也是有悲歡的,它悲歡的姿勢取決于生長的根基,取決于人類的好惡。它的沉默和驕傲,它的從不依靠和尋找,已經被扭曲成失去永恒站立的驕傲和沉默的資格。
但是,在某種程度上,無論它們站成什么樣子在什么樣的環境中排列,只要它們能立住,它們就是一個樹的姿態,即使死掉,也是樹的姿態。這就是它的永恒,它的沉默和驕傲。這是讓我無比景仰的樹品。
窗外的季節已經是江南的寒冬臘月。一場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大的雪花飄揚飛落,落在樹的身上,掛滿了樹梢。雪景中的樹們,滿荷沉淀的雪花但精神很好,被雪花壓得低垂的樹冠很漂亮,有的已經被雪折斷,但是,雪中掛霜的姿勢很好看。
江南的冬天一點也不好過,這雪花變成冰凌也是掛在樹冠上的,小區的樹不知道有多少會經受不了這樣的嚴冬而夭折?當然這是我在窗內的思考。
我看得最多的是這些城市中小區里的樹,很少看得見大山野外站成永恒的參天大樹,雖然也見過,但那都是一些片段的記憶,是去旅游或者開會見到的,我沒有和它們交流的機會。而這些小區里的樹,是我感受感知最深刻的,是比鄰居更早熟悉的伙伴,雖然不是很強大但卻是城市人不可缺少的重要風景,它們的生長環境雖然不及野外,它們的抵抗力雖然不及那些大樹,但是,我想,它們的忍耐力卻是一定很強,適應環境的能力也一定不弱,在現代城市的喧鬧中它們的成長比那些大山野外的大樹一定更加堅韌。
我愛樹們,無論是野外還是城里的樹們,也愛因樹而產生的這些胡亂想法,于是便在某一天把它記錄下來做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