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的北京往事

葛曉倩

用“挽救李娜的職業生涯”來評價卡洛斯的執教并不為過，在李娜職業生涯末期，卡洛斯將其帶到世界排名第三，他們的下一步目標就是再拿一個大滿貫冠軍。

在北京的冬訓期間，卡洛斯不斷對李娜重復著這兩句話。“引拍的時候，膝蓋不要彎曲。動作要足夠伸展，手臂和腰在一個層面上”。其實，他從一年前就已經在強調這些內容了，但要讓一個年過30的球員改變早已熟悉的發球動作，對他和李娜來說都不容易。

慣性、逆反、懷疑，他們面對的壓力既來自自我，又來自外界。幸好，卡洛斯足夠堅定。他從兩人合作的第一天起就認準了一個道理：人生總應該有些目標，要跳著才能夠得著。為了把它們變成現實，要做的就是不斷超越自己。

來中國

按照西班牙語的習慣，卡洛斯應該被叫做羅德里格斯，他的全名是卡洛斯·羅德里格斯。可李娜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在那些贏球后充滿笑聲的發布會上。媒體和球迷們也都跟著她的習慣叫，就像現在全世界都在叫“娜姐”一樣。

成為師徒之前，卡洛斯早就在網球圈里享有盛譽，他曾是比利時名將海寧的教練。當年，他在比利時擔任網球教練時，一眼就從人群中看中了瘦瘦小小的海寧，把后者從網球少年調教成7屆大滿貫冠軍得主。

2008年5月，25歲的海寧突然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自己將結束職業生涯。雖然這個決定讓世界網壇為之震驚，但卡洛斯知道，弟子是做了怎樣激烈和焦灼的內心斗爭，才準備說出“退出”。“對于海寧來說，網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是，現在勝利看起來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她決定去過新的生活”。他陪伴著弟子出席了發布會，就像在球場上那樣，繼續為她加油打氣。之后雖然海寧有過短暫復出，但最終還是第二次退役。卡洛斯則把兩人共同在比利時開設的網球學校留給弟子，決定前往中國開創新的事業。

那個時候，他對中國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中國的女子網球運動員有一定的實力，知道中國的球員大多數生存在舉國體制下，知道她們無論到哪里比賽都是成群結隊。當然，他也像毛瑞斯莫一樣，了解這種體制的“過人之處”——可以為球員解決一切后顧之憂。但他還是想給孩子們多一個對于職業球員來說更有好處的選擇。

于是，這個出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知名教頭把所有輝煌的履歷都拋在腦后，從比利時出發，來到中國。“我之前也打巡回賽，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很好的球員（最高排名只有467位）。但是，我喜歡做青少年培訓，我知道該怎樣激勵他們不斷向前”。他打算把自己14年來帶海寧的經驗傾囊相授給中國球員，那一年他46歲。

在北京

從決定來中國到真正成行，卡洛斯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因為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需要全家人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我的妻子很支持我，這讓我們在過去23年里過得很幸福。她知道網球對我以及我們的家庭來說意味著什么，她像我一樣熱愛這項運動。之前在比利時，她有一個職位很高的工作，但是因為3年前我要來中國，她二話不說地就辭了職。聽起來這是簡單的事情，可是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對她來說真的很不容易”。

除了妻子的支持，卡洛斯還得到了孩子們的支持。他來中國的時候，兩個兒子分別只有12歲和7歲。如今他們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磨合階段，在北京上了國際學校。“我每氏至少有6個小時是在球場上度過，此外還有很多案頭工作，但我下班后以及周末時間都會和家人在一起。我6點或者6點半到家，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屬于我和孩子們的。他們寫完作業，我們會討論學校和生活里發生的事情。周末我會去看他們比賽，他們不打網球，但是會踢足球或者打橄欖球。雖然北京沒有職業橄欖球隊，可是外國小孩會湊起來打，他們都玩兒得很開心”。

有了家庭作為后盾，卡洛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在北京的網球教學當中。他和匠心之輪網球學校合作，一開始是總監，后來升級成為校長。他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把自己當初帶海寧的經驗用在中國的網球少年身上，希望未來能夠再帶出一個世界第一。

為了能夠更好地實現這一點，他決定學習中文，想要在訓練場上更好地和孩子們進行溝通。“我學了3個月的中文，但是沒有想到它會這么難！”他會說西班牙語、法語和英語，卻對中文無能為力。“不過，我們家里有人會說中文。我的妻子適應得非常快，雖然她說得不是很流利，可是已經能夠聽懂很多漢語了”。

教李娜

就在卡洛斯全身心地想要去培養下一個海寧時，李娜找上門來。2012年6月，李娜在溫網第二輪出局。隨后的倫敦奧運會上，她又首輪不敵漢圖楚娃。除了職業上遭遇危機，她的婚姻也出現波瀾，因為姜山是她的教練，她在比賽中朝丈夫大喊的場面，已經通過鏡頭傳遞給了全世界。

最終，李娜決定找個新教練來替代姜山。可這并不好找，因為對任何教練來說，執教一名年過30歲的大滿貫冠軍都意味著風險，就像沒有人愿意教費德勒一樣。兜兜轉轉后，她的團隊和贊助商注意到了把事業重心放在中國的卡洛斯。經過一段時間的溝通，阿根廷人點了頭。

那個時候，李娜還在北美參加硬地系列賽。卡洛斯在8月中旬飛往加拿大，從蒙特利爾賽中段開始接手。可能很少人知道，那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當被問到對新教練的看法時，李娜笑著說：“他真是太瘦了我知道他在北京，還挺期待他跟我講中文，結果他說中文太難了。我之前看過海寧打球，她從不在對手面前暴露自己的內心感受。卡洛斯讓我也要做到這一點，就是不讓對手看出你在想什么。”

顯然，卡洛斯是有經驗的教練。他知道在比賽密集時怎樣對球員進行技戰術上的調整，所以，他對李娜的改變最開始是在心理上。有了名教練在身邊，李娜在北美硬地賽上瞬間就找到了手感。她在蒙特利爾拿到亞軍，在辛辛那提奪冠。在美網闖入第三輪，中網則晉級四強。這讓中國球迷再一次看到了希望，整個網球界也為這對師徒之間迅速產生的“化學反應”而感到驚訝。

但更令人驚訝的事情還在后頭。好容易熬過了幾乎讓李娜崩潰的卡洛斯式冬訓后，這對師徒出現在墨爾本公園球場。她開始嘗試離開底線，依靠發球制造的機會頻繁來到網前。這種極具壓迫性的打法讓她變得更有攻擊性，在澳網一路過關斬將來到決賽。如果不是比賽中兩次扭傷腳踝，也許她已經實現再奪一個大滿貫的夢想。

建互信

雖然沒能在澳網捧杯，可是李娜在比賽中所展現出來的戰斗精神讓人耳目一新。之前，她的心理素質備受詬病，現在好像換了一個人。不管落后還是領先，她都能夠打出自己的網球。“這是卡洛斯的功勞”，美國網球評論員馬特·克羅寧認為，31歲的中國金花在卡洛斯的指導下仍然有上升的空間。“教練讓她擁有了一種開放的心態，也變得愿意傾聽不同意見，努力尋找下一個改變”。

2013年美網，李娜被列為奪冠熱門，最后不負眾望地闖入四強。在賽后發布會上，她又一次主動提到了卡洛斯對自己的幫助。她說自己正在學著和團隊以及別人溝通，盡可能地把自己內心的東西展現出來。以前，李娜總是喜歡什么事情都一個人扛，連出版的自傳都是《獨自上場》。“說老實話，我都不愿意和姜山分享內心深處的想法。但是，卡洛斯不斷鼓勵我，我的團隊也給了我很多信任。有的時候比賽開始之前我非常緊張，現在我會把這種情緒告訴卡洛斯，他有足夠的經驗告訴我該怎么做”。

經過一整年的合作，李娜對卡洛斯心服口服。她曾經經歷過托馬斯和莫滕森這種世界級的教練，可他們都沒有被李娜如此敬佩。在被問到是什么原因幫助卡洛斯和李娜取得這些成績時，阿根廷人回答得很簡單：“我一直都非常尊重球員。無論是誰，合作的第一天我就會告訴球員：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變得更好。”

“如果我們能夠一直抱有這樣的信念，并且不斷努力，結果就自然會是好的。對于李娜來說，我相信她的能力。在2013賽季結束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世界第三的位置上了”。但世界第三還不是她們的終點，卡洛斯說：“我從來不會去想過去我們做到了什么，而是去想未來我們要實現什么。我一直跟李娜說，你已經在職業生涯里取得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這是板上釘釘的，沒人能夠抹殺。現在，你要集中所有的精力去堅持做對的事情。”

再圓夢

對于李娜來說，對的事情就是繼續相信自己，在比賽中持續不斷地打出好球。卡洛斯說：“她完全有能力擊敗小威和阿扎倫卡，只是有時候她會松懈下來。我的工作就是讓她變得更有持續性，做到這一點，下一個大滿貫或者世界第二甚至第一都不是夢。”

按照他的計劃，李娜還可以再打兩三年。她有足夠的體能去支撐這一點，只要她愿意。“如果她不打算辭退我的話，那么我想我們會合作到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天”，他笑著展望自己和弟子的合作前景，再一次強調他對李娜獲得第二座大滿貫獎杯的信心。

卡洛斯說：“接下來我們會繼續強化發球，還有反手和切削。我們從合作開始就一直在做這些事情，現在還需要繼續。我會鼓勵她更多地來到網前，因為對她來說這是非常‘經濟’的打法。她如果能夠打得更有攻擊性，回合就會相應減少，用最少的體能拿到最多的分數，就像她在本賽季末所打出來的網球，這才是適合她的比賽方式。”

如果李娜選擇退役的話，他還會再為別的職業球員當教練嗎？卡洛斯的答案是：“不。”他說自己不會再過那種滿世界飛的日子，而會繼續做青少年的培養工作，就像最初來中國時設想的那樣。“要尋找下一個李娜并不容易。你知道，我們在談的可是一個大滿貫冠軍得主，是世界前三。從目前來看，我不知道誰能夠在未來取得和她一樣的成績。我們絕不能放棄努力，我喜歡挑戰”。

正是這種精神讓卡洛斯在過去50年里不斷地給自己設定目標。這目標讓他離開阿根廷，前往比利時，又來到中國。談起這三個國家對自己的意義，他說英語很難表達，只能用西班牙語來說：“阿根廷是我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比利時給了我認同感和自豪感，中國則意味著學習、發現和挑戰。把李娜帶到世界第三的位置上，一年前肯定沒有人相信。但我一直在內心深處覺得自己能做到，這就是挑戰。很多外國教練來中國，待兩年就走了。我希望可以長期留在這里并且做出成績，這也是挑戰。”

責編 陶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