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追要不要

井上阿七

簡介：遲墨從來沒有想過，她喜歡的人會選擇去當(dāng)居士，還好居士不用六根清凈，否則她那顆蠢蠢欲動的愛心，豈不是永遠(yuǎn)也無法見到天日？

01 就算和他在山洞里待上一輩子，她也心甘情愿

早上五點，天邊不過泛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白，遲墨就被枕邊鈴聲大作的手機(jī)鬧醒，她痛苦呻吟，抱著被子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賴了一會兒，才不情不愿地坐了起來穿衣服。

如今已經(jīng)是深冬，即便是沿海南方，氣溫也低至十度以下，遲墨頭腦混沌地摸下床洗漱，推開門跨到屋外，立刻被撲面的冷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

不過天冷歸冷，山里的景色還是不可多得的，放眼望去樹影扶疏斑駁，煙霧繚繞下的遠(yuǎn)山茫茫，清晨的鳥鳴和濕寒的露水襯得空谷幽靜，空氣清新得出奇。

遲墨靠在門邊發(fā)了一會兒呆，好不容易清明的眼底眼看又有昏睡的趨勢，林從恒就從對面的屋子走了出來。同樣是才睡醒，他卻整潔干凈，晨曦的微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暈出瑰麗的淺金色，襯得他氣質(zhì)越發(fā)出挑，即便是穿著隨意的運動套裝，看起來也比她強了無數(shù)個等級。

饒是她看了那張臉二十五個年頭，和他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她還是會有心臟被擊穿的錯覺。

遲墨紅著臉，手忙腳亂地對林從恒綻開一抹笑容：“早、早上好。”

林從恒并未察覺她的羞怯，熱情地對她揮揮手，邁開長腿走到院子里做熱身運動，準(zhǔn)備之后的晨跑：“昨晚睡得習(xí)慣嗎？”

遲墨忙走到他身邊回答：“習(xí)慣，習(xí)慣。”

“不覺得無聊？這里都沒有網(wǎng)絡(luò)。”

兩人相距不過一米，寒風(fēng)送來他身上溫?zé)岬臍庀ⅲt墨傻笑著：“不無聊，一點都不無聊。”

只要有他在，就算在山洞里待上一輩子，她也心甘情愿。

這里位于南方正一教，是道學(xué)起源地之一。遲墨一直以為道士不過是武俠小說里虛構(gòu)出來的半仙，沒想到時至今日，還真的有居士和道長存在。而她之所以會在這里，全都是為了林從恒。

她和他青梅竹馬，從小時候開始，遲墨就覺得林從恒是個怪胎，腦子里不論何時都充斥著稀奇古怪的想法，大學(xué)念完工商管理畢業(yè)，他更是一聲不吭地報考了道學(xué)專業(yè)研究生，家里人痛罵他胡作非為，林從恒無奈之下只好投奔遲墨。

當(dāng)時遲墨得知事情原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瘋了嗎？學(xué)那種東西做什么？何韻真的傷你這么重？”

何韻是林從恒交往兩年的女朋友，在大學(xué)畢業(yè)時和林從恒分手，前往國外發(fā)展。

“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就、就算沒關(guān)系，那你以后怎樣，不想再吃肉結(jié)婚了嗎？”

林從恒拖著行李箱擠到遲墨那間狹小的公寓里：“道學(xué)和佛學(xué)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出家人忌葷腥，北方全真教需要茹素，正一道學(xué)者卻是不用的。我們學(xué)道的告誡世人一心向善，若是沒了七情六欲，還怎么教人家有善惡之分？”

他說得頭頭是道，遲墨卻無暇顧及，她快而狠地抓住重點：“總之你還是能吃肉，能結(jié)婚生子的，對不對？”

林從恒眉峰一挑：“肉能吃，婚也可以結(jié)，不過……這和你有關(guān)系嗎？”

遲墨被噎住，努力鎮(zhèn)定地回答：“當(dāng)、當(dāng)然，你要是不結(jié)婚，豈不是要一輩子賴在我這里？我才不要。”

話是這么說，她心里其實巴不得林從恒一直纏住她。

在電話里答應(yīng)林家二老會勸說林從恒回心轉(zhuǎn)意之后，遲墨就收留了這么個大活人。她慶幸林從恒腦子沒有徹底壞掉去出家當(dāng)和尚，否則她心里的那只愛情鳥還不要被無情扼死？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分手的。

這么多年了，她對他無微不至，體貼關(guān)心，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疇，全世界都看得出來她對他心懷鬼胎，只有他當(dāng)局者迷。

可在同一個屋檐下過了近三年，遲墨還是沒能把心意說出口，她太看重林從恒，所以不敢貿(mào)然行事，免得他們最后連朋友都做不成。

林從恒悟性極高，頗受研究導(dǎo)師的青睞，他皈依拜師，法名為慧逸居士，還經(jīng)常和道長外出四處講學(xué)。遲墨習(xí)慣了他隔三岔五地消失，可那天下班回家，遲墨卻在餐桌上發(fā)現(xiàn)了林從恒留下的字條，上面寫著他動身前往正一教洗滌心靈，讓她不用等他一起吃晚餐。

這何止是晚餐不用等，一個不留神，她恐怕一輩子都沒辦法和他吃晚餐了！

02 他離開了，對她而言，沒有比這更嚴(yán)重的事

遲墨畢業(yè)后考到電視臺做記者，林從恒離開后，遲墨成天圍著組長轉(zhuǎn)，好說歹說終于是讓他點頭答應(yīng)她去正一教做訪問。多數(shù)現(xiàn)代人對道教的理解還停留在迷信的層面上，電臺做一檔節(jié)目解說，也不是沒有必要。

帶上兩個攝影師，遲墨收拾好行李，便動身前往正一教。她在山里摸了老半天，才找到林從恒所在的道觀。來之前臺里已經(jīng)和道觀道長通過電話，也取得了道長的允許，踏進(jìn)觀門，遲墨和兩位同事向前來迎接的兩位道長彎腰行禮，再一抬眼，林從恒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大半個月沒見，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反倒是她因為擔(dān)心他而瘦了一大圈。

林從恒笑著對她揮手：“難為你找到這里。”

遲墨猝不及防地見到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咬牙切齒地沖上去捶他：“說走就走，你到底把我那里當(dāng)什么？酒店還要check out的！你不知道我會擔(dān)心嗎？這么大的人了，你以后做事能不能不要這么為所欲為？！看別人為你揪心你很得意是不是？！”

她氣呼呼地落著淚，林從恒不知所措地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

小時候她胖乎乎的，成績還不太好，在學(xué)校里總是被欺負(fù)，可是不論怎樣被戲弄，她都沒有流過淚，這下陡然見到她痛哭流涕，林從恒難免心疼，可他哄了半天，她還是哭個不停，他被逼無奈，便威脅她說：“你再哭，我就和你絕交。”

遲墨在他懷里顫了一顫，憤憤然地止住哭泣。

“你不能換一招嗎？！”

林從恒笑得很欠揍：“這招還有用，我干嗎要換？”endprint

他是看穿了她放不開他，才會無所顧忌地用這種方式來威脅她。

“多大點事啊，就哭成這樣，我不是給你留字條了嗎？哪里是不聲不響。”

帶她去住宿期間，林從恒都在漫不經(jīng)心地解釋，遲墨蹲在地上整理衣物，聽他這么說，心口不可遏制地抽痛起來。

怎么不是大事呢？他離開了，對她而言，沒有比這更嚴(yán)重的事了。

晚上吃完飯，遲墨和同事聊完隔天的工作安排，就回房休息。她和林從恒的房間隔著方形院落遙遙相望，透過窗上的剪影，她能看到他正在桌旁讀書。就這么盤腿坐在床邊看到林從恒熄燈，遲墨才反應(yīng)過來，慌忙躺下，心中暗暗下了決定，不論如何，一定要說出心意。

否則，她就永遠(yuǎn)被困在原地。

隔天正式進(jìn)入采訪階段，遲墨翻出之前做好的功課，準(zhǔn)備好的問題逐個請教道長們，為了更加全面地了解道觀中的日常生活和習(xí)作，遲墨幾乎在接下來的每一天都跟在道長身后，都沒空和林從恒單獨相處，更別提告白了。

這處山谷人煙稀少，道觀四周都是未曾被現(xiàn)代文明摧毀過的天然植被，遲墨暈暈乎乎地被道長帶領(lǐng)著在其中轉(zhuǎn)悠，還聽他偶爾蹦出兩句古文，艱難地理解其中深意。

午餐后她坐在屋里整理這幾天的資料，房門就被人敲了敲，她頭也不抬地喊：“請進(jìn)。”

古老的木門發(fā)出嘎吱一聲，對方應(yīng)聲而入，而后她面前就出現(xiàn)一杯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嫩綠的花芽在熱水中翻騰舒展，遲墨愣了一下，抬起頭來，林從恒那干凈微笑的臉裹挾著花香沖進(jìn)她眼中，她心跳一滯，呆滯地問：“你、你怎么來了？”

她還以為是同事來找她商量工作。

“看你忙得腳不沾地，給你送點茶來。”林從恒笑了笑，“還真沒想到，你工作起來的樣子，還蠻養(yǎng)眼的。”

他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在氤氳的熱氣中發(fā)現(xiàn)她溫潤的側(cè)臉，心臟都柔軟下來。

他隨意地?fù)嵘纤陌l(fā)頂，對方的熱度源源地傳遞過來直擊心臟，遲墨緊張地攥緊雙手，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來：“我……我有話對你說！”

她控制不住地拔高音量，臉頰紅得能滴血，林從恒疑惑地和她對視，許久，撲哧笑出聲來：“你好像煮熟了的蝦。”

“別開玩笑！我真的有……”遲墨氣急敗壞地擰他。

她是認(rèn)真的，林從恒隱約察覺到什么，緩緩收了笑。

一時間，室內(nèi)氣氛緊繃，遲墨深吸了口氣，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林從恒，鼓足了勇氣要告白，可“喜歡”那兩個字已經(jīng)滾到喉頭，攝影師卻突然闖了進(jìn)來：“遲墨，剛剛發(fā)現(xiàn)有個外景拍得不好，我們……”

說了一半，他才發(fā)覺氣氛不妥，見遲墨垂頭喪氣，他干笑道：“那個……沒、沒事，你們聊，你們聊。”

說完，他就扭頭離開。

遲墨茫然地愣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的勇氣都像被針戳了的氣球一樣，刺的一下，泄光了。

03 她所擁有的，不過是他的友誼

去拍攝外景的一路上遲墨都冷著臉，攝影師被甩了幾個白眼，不停地求饒：“抱歉抱歉，是我闖入的時間不對。”

遲墨嘆了口氣：“算了，就算你沒來，我恐怕也不敢說。”

她考慮得太多了，可愛情卻是自私的，她想要在其中找到個平衡點，的確太難。

遲墨心不在焉地工作，在湖邊介紹山中水清魚多時，一個不留神栽進(jìn)水里，冰涼刺骨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涌入口鼻，遲墨在水中沉浮了好一會兒，才被兩名攝影師七手八腳地拖上來，直接往道觀里扛。

兩人大呼小叫地引來不少學(xué)徒，林從恒聽見喊聲，放下毛筆推開木門，便看見遲墨被送到隔壁的房間里，他臉色一變，快步走過去，見遲墨面色蒼白，渾身哆嗦著烤著取暖器，忙取來干毛巾幫她擦頭發(fā)：“怎么回事？”

遲墨費力擠出一個笑容：“我、我被石頭絆倒，栽進(jìn)水里……沒、沒關(guān)系，不是很冷……”

話還沒說完，她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林從恒眉頭緊皺，彎腰橫抱起她：“去洗澡再說話。”

“可是……沒熱水吧？”

“我去燒！”

道觀里有太陽能，可這天好死不死是陰天，只能靠人工燒水來幫遲墨驅(qū)散寒意，好不容易洗了個熱水澡，遲墨又被林從恒抱回房間，吃了藥就躺到床上被迫休養(yǎng)。

“睡一會兒，別亂動。”

屋子里暖氣開得足，空氣都有些微的扭曲，林從恒面無表情地幫遲墨蓋上兩床厚厚的棉被，數(shù)落她小腦不健全。遲墨呆呆地瞅著他，不知是太熱還是心跳太快，她的臉都漲紅起來。

林從恒太過灑脫，不愛拘束，個性也是丟三落四，在做朋友的這么多年里，她伺候他的時間居多，少有他悉心照顧她的。除了高中時上體育課，她因為胖胖的，個性也有點悶，沒有人愿意和她一組，每當(dāng)她孤零零地站在一邊，林從恒就會勉為其難地站出來和她搭伙學(xué)跳舞。

她動作笨拙，總是會踩到他，他卻對目露抱歉的她笑笑說沒關(guān)系。

他的笑容能讓天地失色，之后每次被林從恒折磨得死去活來，她都會咬著被子想，要是高中她是個瞎子就好了，那樣也不會因為一個笑容，就簡簡單單地丟掉心。

安靜的室內(nèi)有時針走動的細(xì)微聲響，林從恒幫她掖好被子，怕她亂動，干脆坐在床邊看書。遲墨盡量放緩呼吸，裝出昏昏欲睡神志不清的樣子，但左手偷偷溜出棉被，猶豫地觸碰林從恒的指尖。

他像是捉摸不定的風(fēng)，即便此時碰到，下一秒也會從指縫散去一樣。

遲墨耳根赤紅，顫抖地和他十指交扣，她不敢睜眼，但也知道此時此刻，他那雙剔透的黑色眼珠，必然是疑惑地凝望著她。

“我……我喜歡你。”女孩子用盡力氣憋出來的告白帶著感冒時特有的鼻音。

林從恒愣了一愣，腦中混亂如麻，下意識執(zhí)起她的手塞回到被子中：“你發(fā)燒了，別說胡話。”

他快步地離開，木門打開又關(guān)上，一股冷風(fēng)灌入，遲墨眼睫輕顫，躲到被窩里失聲痛哭。

為什么總是要撞到南墻才明白痛呢？這么多年了，但凡他對她有一丁點感覺，都能察覺到她的感情。她站在原地傻傻地等他有朝一日能夠回頭，看看她把心雙手捧上，可他一直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追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終于忍不住叫住他，可等到的，卻是拒絕。endprint

意料之中的拒絕。

如今，她沒收獲愛情，恐怕連友情也要失去了。

這是她最害怕面對的。

04 重要的人一聲不響地從生命中消失

林從恒六神無主地沖回房里，強迫自己坐回書桌前練字，可心情怎樣都平靜不下來。

他最討厭束縛，當(dāng)初和何韻交往已經(jīng)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別人都以為是何韻甩掉了他，其實只有當(dāng)事人知道，最先覺得無趣的，是他。何韻出國，他失戀，遲墨擔(dān)心得不行，成天好吃好喝地供著他，他就愛看她為自己著急的樣子，所以才一直憋著壞，沒告知她實情。

他享受她的關(guān)心，喜歡和她做朋友，想她的時候她都會在，他隨心所欲地來，瀟瀟灑灑地走，肩上沒有負(fù)擔(dān)，所以尤其輕松。

其實是不負(fù)責(zé)任的。

當(dāng)天晚上兩人隔著庭院，在各自的房間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林從恒幾次想起身去看看遲墨的情況，一想到要面對她眼中深邃的感情，就不由自主地怯步。

煩惱到后半夜才睡去，隔天林從恒頭一次睡過了頭，他是為了完成研究生論文才來道觀學(xué)習(xí)，每天都刻苦認(rèn)真，潛心研究道學(xué)，向往無拘無束的生活，卻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為了俗事心神不寧。

急急忙忙地穿戴好向書房走，在路過廚房時，他突然聽見里面有人說話：“東西都拍好了，我們該走了吧？”

遲墨一行人來取景，組長只給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之前遲墨死皮賴臉地在電話里求，已經(jīng)拖延了三天。

林從恒頓住腳步，透過窗口的縫隙向里面看去，遲墨正百無聊賴地喝著粥，點頭說：“好啊，你們?nèi)ナ帐皷|西。”

“你身體沒關(guān)系嗎？”

“小感冒而已，我會那么簡單就被打倒嗎？”

他們擔(dān)心的不是感冒，而是感情……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嘲笑她哭腫的眼皮。

嘆了口氣，兩人回房收拾東西，林從恒慢了半拍沒能躲開，在門口和兩人撞個正著。遲墨就在后面擤鼻涕，兩人四目相對，都別扭地移開視線。兩名攝影師心領(lǐng)神會地不打擾他們，笑了聲便走了開去，林從恒頓了兩秒，低聲說：“昨天，你……”

遲墨指尖一顫，不等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看你怕的，你以為我真的在對你告白嗎？昨天我是清醒的！”

她笑得夸張，臉頰上還有病態(tài)的嫣紅，指著他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怎么可能嘛，我們是好朋友啊。昨天那招只是我想幫叔叔阿姨把你拐回去，要是你手忙腳亂神志不清被我牽著鼻子走，叔叔阿姨不就不用擔(dān)心了？沒想到你沒中招，反而讓我丟了臉。”

“真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jīng)，林從恒努力從中分辨真假，心口不知怎么的有些鈍痛。

“當(dāng)然是真的了！你就當(dāng)沒聽過吧，我想的方法太丟臉了。”遲墨干笑兩聲，推著林從恒，“你是要去書房吧？剛剛道長還來罵你偷懶了呢，快去吧。”

他走了兩步，反手握住她：“那你呢？你們要回去了？”

“工作做完了當(dāng)然要回去。”遲墨笑了笑，艱難地從他掌中抽出手指，眼眶有些燙，“你記得回家。”

“……”

“當(dāng)居士就罷了，千萬……別出家啊。”

她到底還是忍不住眼淚汪汪地如此叮囑他，林從恒點頭應(yīng)下，目視她逆著晨曦的霧靄緩步離開，心里似乎也有什么東西跟著流失了。

遲墨回去后就沒再聯(lián)系過林從恒，他在山中寫論文、做修行，道長見他魂不守舍，不由得沉聲勸他：“既然心有牽掛，何不下山去？你總是逃避，不敢承擔(dān)，這怎么能行？”

道長不過兩三句話就戳破他的心結(jié)，林從恒頓了下，答道：“我和遲墨只是朋友。”

道長笑道：“我提到過遲小姐嗎？”

林從恒噎了半晌：“修行結(jié)束，論文也寫得差不多了，道長，我還是先回學(xué)校好了。”

他在道長睿智的目光中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路馬不停蹄地回到城市里，一下火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掏出好久沒用的手機(jī)，給遲墨撥了一通電話，可透過聽筒傳過來的卻是關(guān)機(jī)提示。

“沒電了嗎？”遲墨從不會漏接他的電話，簡直是隨叫隨到。

林從恒皺了皺眉，搭車來到遲墨的公寓，鍥而不舍地敲了半個鐘頭的門，幾年下來學(xué)道修成的平和心境差點被崩碎，對面的鄰居才氣急敗壞地沖了出來。

“敲敲敲，敲什么敲！明顯沒有人嘛！”

林從恒忙問：“遲墨人呢？”

對方定睛一看，認(rèn)出林從恒來：“哦，你不是那個離家出走的負(fù)心漢嗎？”

被人誤會也無所謂，他現(xiàn)在只想知道遲墨在哪里。

“她人呢？”

對方?jīng)]好氣地撇撇嘴：“她出國啦，都走了一個多月了。”

原來重要的人一聲不響地從生命中消失，那種感覺是這么的可怕。

05 他不能總是逃避

四月，草長鶯飛的天氣，春光大好，林從恒卻是晦澀難當(dāng)。

聽說遲墨出了國，林從恒第一個念頭就是去追，等反應(yīng)過來，他才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去追什么？遲墨胡謅的告白理由分明是騙人的，她一走了之，他沒有情感鏈條的束縛，也不用被愧疚捆綁，不該樂得輕松嗎？

可他就是氣遲墨不告而別！

驚慌失措地趕到遲家，林從恒才打聽到原來遲墨不是出國游學(xué)，而是有采訪任務(wù)。她一個女孩子，自告奮勇地接下徒步旅行的采訪，路費并不充裕，還要提防壞人近身，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林從恒心疼她，幾乎每天都去遲家守著，終于在一個晚上等到了遲墨發(fā)來的視頻邀請。

透過電腦屏幕，他看到她曬黑了的皮膚，瘦得幾乎一折就能斷的腕骨，嘴唇都干裂了。她沒有突然變漂亮，可他卻鬼使神差地心跳亂了一拍。

被她的眼睛注視著，他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沉默地對視許久，林從恒才干巴巴地說：“你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做難民嗎？”

遲墨沒想到第一眼看見的會是他，愣了一會兒，沒心沒肺地彎起眉眼：“體驗生活嘛，在洲際公路上免費搭車，或者做洗車兼職賺小費，昨天同行的攝影師鬧肚子，我扛著攝影機(jī)走了二十公里，腳上的水泡都破了。”endprint

“活該，好好地接這個任務(wù)做什么。”

遲墨取笑他：“你不也匪夷所思地去當(dāng)了道家弟子嗎？和你比起來我還是……”

她突然皺了皺眉，向身后看去。林從恒疑惑道：“怎么了？”

“有聲音。”遲墨撇撇嘴，“大概是錯覺吧，對了，叔叔阿姨還好嗎？”

林從恒向來細(xì)心，叮囑她：“女人在外面要小心點，去看看房門鎖好沒有，對了，你是一個人住的……”

他話未說完，屏幕中就出現(xiàn)一個人高馬大的歐洲青年站在遲墨身后，林從恒臉色鐵青，第一個念頭是質(zhì)問：“你和男人住一間房？！”

“什么男人？”遲墨納悶地向后看去，還未看清狀況，就被那人一巴掌甩到地上。

電腦摔到桌下，透過晃動的鏡頭能看到男人將遲墨打暈后，快步在房內(nèi)搜羅財物。林從恒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遲墨被人打劫，他雙目猩紅，失控地對著麥克風(fēng)喊：“遲墨？遲墨！”

可她仍舊昏迷，不久后，視頻一片漆黑，她從他眼前徹底消失。

大腦被恐懼和擔(dān)憂緊緊攫住，林從恒瞞著遲家二老撥通國際警察的電話，請他們盡快去案發(fā)現(xiàn)場，可被問到地址時，他又說不出來，等輾轉(zhuǎn)從報社那里拿到地址，已經(jīng)是十分鐘后，林從恒忐忑地等在家中，想到最后那一幕中，遲墨紅腫的臉頰，忍無可忍地沖了出去。

遲家二老在客廳看節(jié)目，并不知道遲墨出了事，見林從恒走出房間，臉色還有些不對，只以為他又沒等到遲墨的聯(lián)絡(luò)，笑著說：“別心急，默默會聯(lián)系你的，你們可是好朋友呢。”

林從恒胸口一緊，嘴里滿是苦澀。

道長說得對，他不能總是逃避，人生中也不可能總是獲得而沒有給予，他太自私，只享受遲墨給他的，卻不想回饋她。

他嫌感情麻煩，不愿承擔(dān)責(zé)任，就自說自話地讓遲墨停留在朋友的階段，假裝看不懂她的愛情，不是很可恥嗎？最后逼得她遠(yuǎn)走異國，還出了事……

現(xiàn)在他只想快點飛到她身邊，給她一個敞開心扉的擁抱。

06 他知道他是玩蛋了

飛機(jī)飛了十多個鐘頭，終于在加州落地，一下飛機(jī)，當(dāng)?shù)鼐骄蛶е謴暮阃t墨所在的醫(yī)院趕，還在路上說明了遲墨的情況：“她很好，只是受了輕傷，還好隔壁的旅客聽見聲響及時沖了進(jìn)去，否則……”

據(jù)那名旅客闡述，他進(jìn)門時，歹徒正在脫遲墨的衣服。

林從恒雙拳緊握，恨不得替遲墨抹掉這段記憶。

來到醫(yī)院，與遲墨同行的攝影師自責(zé)道：“抱歉，我在隔壁睡得早，都沒聽見……對不起，害得遲墨受傷。”

“和你無關(guān)。”林從恒安慰他一句，便迫不及待地沖進(jìn)病房。

遲墨已經(jīng)醒了，腫著半張臉靠在床上看電視，聽見交談聲，早早地抻長了脖子看向門口，卻怎么也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會是林從恒。

他連夜飛來，干凈的面容上布滿了疲倦，下巴生出青黑的胡楂，和他仙風(fēng)道骨的居士身份半點都不相配。遲墨愣愣地瞅著他，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阿恒……”她可憐巴巴地哽咽著，“我好害怕。”

“別哭。”

“疼死了，真的……”

外國男人手勁大，被打中巴掌的那一瞬間，遲墨只覺得腦漿都在震動。

林從恒心疼地將她攬進(jìn)懷里，親吻她的發(fā)頂，啞聲說：“別哭了，一切都好了，別哭了。”

他的胸膛溫?zé)幔o人濃濃的安全感，遲墨哭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尷尬地往后退：“對、對不起，我失態(tài)了。”

她抱膝蜷起身子，用被單擦眼淚，林從恒好笑地看著她，正要說話，身后卻響起敲門聲。

林從恒向后看去，推門而入的是一名外國男子，二十出頭的年紀(jì)，有一張過分燦爛的笑臉。

“墨，你好些了嗎？我特地來……”看清林從恒，他眉峰一挑，頗感興趣地問，“這位是誰？你的男朋友嗎？”

林從恒警惕地瞇起眼，對他有著莫名的敵意，還未點頭，就見遲墨連忙擺手：“你誤會了，我們只是好朋友。”

林從恒狠狠地瞪了遲墨一眼，遲墨并未察覺，仍舊對來人笑：“介紹給你認(rèn)識，吉米，這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阿恒。”

吉米對林從恒笑了笑，伸出手來：“你好。”

林從恒盯著他的手掌，在遲墨的催促下敷衍地握了握：“你好，林從恒。”

“吉米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聽見響動過來制伏歹徒，我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完了。”

遲墨嘿嘿笑了兩聲，發(fā)覺林從恒全程冷臉，無趣地摸了摸鼻頭。

接下來兩天，林從恒寸步不離地守著遲墨，在警方結(jié)案之后，第一時間帶著遲墨上了飛機(jī)，哪想到那個吉米也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還美其名曰要去中國采風(fēng)。

“你對吉米友善一點好不好？要不是吉米，我的命都沒有了。”

“第一時間報警的我沒有功勞嗎？”

“可是……明顯吉米更厲害啊。”

遲墨猶豫著說完，立刻換來林從恒一個栗暴，她捂住腦門嘟囔道：“更年期啊，心情這么惡劣。”

她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他了。

她明明都順著他的意不再糾纏他，也當(dāng)那告白沒發(fā)生過，他怎么還是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兩人都在生悶氣，坐在一起也沒話說，倒是吉米隔著走廊不停地和遲墨攀談，用蹩腳的中文和淺顯易懂的英文逗得遲墨樂不可支。林從恒氣得發(fā)抖，一怒之下和遲墨強行換了座位。

他知道他是玩蛋了。

人類一旦產(chǎn)生過分的占有欲，會做幼稚的賭氣行為，那就代表他栽了。

他厭惡被束縛，現(xiàn)在卻覺得，如果遲墨能夠回頭，鍥而不舍地纏住他，那該多好。

07 他不信她不回心轉(zhuǎn)意

回國后遲墨忙著剪輯在國外拍攝的外景，林從恒順利結(jié)業(yè)，有大把的時間糾纏遲墨，設(shè)定了不少計劃等待實施，卻不想遲墨主動找上門來。

林從恒以為她回心轉(zhuǎn)意，微笑著斜靠在門邊：“怎么了？找我出去吃東西？”endprint

“當(dāng)然，當(dāng)然，主要是請你吃東西，然后……還想請你幫幫忙。”遲墨笑了笑，忽然向一旁招招手。林從恒皺眉看向樓道，這才發(fā)現(xiàn)吉米居然在對他揮手：“嘿！”

林從恒沉著臉：“他來干嗎？”

這人不是說去游山玩水了嗎，怎么還和遲墨有瓜葛？

遲墨低眉順眼地解釋：“吉米聽說你是居士，也想和你學(xué)習(xí)一點道家精髓，所以……阿恒，反正你也沒什么事，教教他，好不好？”

外國友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總是有著過分的熱情，林從恒懂道學(xué)，會水墨畫，還練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不說話的時候站在陽光下，氣質(zhì)出塵得簡直像是穿越過來的古人。遲墨當(dāng)初就是迷戀上他這些獨特的地方，到現(xiàn)在都沒緩過神。

還好現(xiàn)在有吉米時常找她玩鬧，打岔她的傷春悲秋，她才沒那么低落。

研究生畢業(yè)后林從恒留校任教，每周有一堂關(guān)于道教的文化解析課，為了報恩，遲墨努力請求林從恒，總算是逼得他松口讓吉米來旁聽。遲墨假公濟(jì)私，每次都和吉米一起過來，還借口說吉米不認(rèn)識路，她也好一睹林從恒上課時的風(fēng)采。

她總是偷看林從恒，在她沒發(fā)覺的時間里，林從恒卻也在偷看她。吉米來回看看，了然地笑了起來。

這天下課，吉米攬住遲墨的腰便往外走，遲墨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推他：“等、等一下，你這是干什么？我、我雖然謝謝你救了我，但是……”

“噓，別說話。”吉米曖昧地?fù)嵘纤拇剑瑝旱蜕ひ簦敖o我十秒鐘。”

下課后的走廊中人流如織，遲墨不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戲，困惑地聽吉米倒數(shù)，手臂就被人從后面拉住：“別和他走。”

她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林從恒咬牙切齒地推開吉米，將遲墨抱進(jìn)懷里：“我喜歡你。”

“……”

“別和他走，你不是喜歡我的嗎？不許移情別戀。”

他認(rèn)栽了，也顧不上那些條理清晰的追求計劃，最沖動才是最真實的，他在看見她和吉米走在一起時，就已經(jīng)被怒火焚燒掉理智。

原來他也有著這樣強烈的占有欲，只是缺少激發(fā)它的人。

他的責(zé)任心，愧疚感和愛情，都是因為遲墨，他才逐漸認(rèn)清。

不少學(xué)生駐足觀看，發(fā)出一聲聲驚呼，遲墨面紅耳赤地從他懷里抬起頭，還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林從恒黑著臉：“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遲墨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憋出來：“吉米……是半仙才對。”

十秒鐘，他真的讓她看到了奇跡。

吉米哈哈大笑：“多謝夸獎。”

林從恒冷冷地瞄了他一眼，抱起遲墨便往外面走，遲墨驚呼：“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

在這種到處是人的地方，她隨時會被人拐走，還不如去山上，找個幽靜的院落單獨相處，培養(yǎng)感情。

他不信她不回心轉(zhuǎn)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