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裴義暹墓志》考略

鄒冬珍，衛文革

(1．運城市河東博物館;2．運城市文物局，山西運城044000)

河東裴氏是魏晉南北朝、隋唐時期的名門望族，與韋、柳、薛一起合稱“關中四姓”，門第高貴，聲望顯赫，材子賢孫，茂郁如林。《新唐書》將其定著為三眷五房，列于《宰相世系表》之首。其家族墓志，多出于隋唐兩京和祖郡河東。因工作緣故，筆者此前曾對河東地區發現的裴氏墓志略有關注，這里再介紹一盒近年來新出土的裴氏人物墓志，并與同道共考。

一、墓志概況

唐《裴義暹墓志》，志題《大唐故裴君墓志銘并序》，2007年出土于山西省聞喜縣東鎮倉底村，現藏聞喜縣民間。墓志呈青石質，長方形，高57厘米、寬59厘米、厚12厘米。覆斗形志蓋，蓋頂篆書“裴君墓志”2行4字，字徑12厘米，字間有界格。蓋題四周線刻忍冬紋，四剎面線刻纏枝蔓草紋，四側面線刻十二生肖動物圖案，各圖案間以花卉間隔。雕刻皆纖細秀麗，溫若文雅。志文連題26行，行26字，楷書，無撰、書人姓名。墓志僅有個別字剝泐，整體保存較好。

茲錄志文如下:

大唐故裴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義暹，河東聞喜人也。自秦來遷，封裴著氏。華門鼎盛，與汾脽而共靈;雅望駿奔，將屈產而齊價。司空領袖，見知于后進之間;吏部清通，自得于游方之內。備存史諜，可略言焉。曾祖仲延，周本郡正平郡太守，追贈定州諸軍事、定州刺史。祖道衡，任本聞喜縣令，贈晉州諸軍事、晉州刺史。父雄，隋慈州長史、濮陽縣開國侯。并簪纓交輝，圭璋繼德。榮班昭乎衣錦，美葉登于學裘。君濮陽侯第三子也，時叔父朗無子，濮陽侯命君子焉。抱庭玉之奇，表社金之祉。天姿卓犖，謀略縱橫。言必詩書，每鉤深而致遠;武能冠眾，匪飾□以干名。造次不逾，夷險無易。有黃河之一直，見華山之千仞。方事漸磐，言從遷木。常謂人曰:若逢漢祖，豈獨蕭曹流譽于前也!志懷慷慨，以思龍顏之主;秘茲英略，擬申附驥之心。暨乎九縣分崩，三靈政卜，夏氏遘南巢之禍，劉宗應東井之祥，乃眷謳歌，欲申誠款。時獨孤平云留守絳郡，以君高門望族，召充留守司兵，所有兵機，皆出君手。及神旗南指，路次平陽，君乃潛陽謀猷，□城歸附。所有兵帳，隨身送款。方冀丹誠克著，以簡于帝心，元功既立，致書于王府。平云既失心腹，文簿無依，方事追尋，仍懷縱毒，短兵既接，非命喪元。顧皇熾而增懷，望隆平而延佇。時年有高祖神堯皇帝平絳州后，知君忠節不遂，每懷嘆惜，乃詔朗曰:教子義方，遠來從我，敏茲忠節，授以銀青。遂授朗銀青光祿大夫。粵以垂拱元年歲次乙酉十月癸酉朔一日癸酉，歸祔于聞喜之東原故塋，禮也。有姪大同等并雕龍擅美，刻鶴承規，聲華著于州國，行藝逸乎寮友。長懷盛烈，尚想余風，刊石圖徽，庶茲不朽。其銘曰:

絳邑信美，汾川實靈。龍騰鼎氣，虎踞鹽形。文才可重，武庫標名。惟君繼載，含章挺生。幼而克嶷，長以經明。蘭臺從政，柏署彯纓。肅睦霜簡，徘徊帝庭。有隋失御，海內將傾。我唐得一，天下隆平。始欲和鼎，先鐘夢楹。悲涼十室，悽斷九京。思鳥晨起，悉去暮征。唯余古樹，長作秋聲。

二、志主世系

志主裴義暹，正史無傳，《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失載。志稱其“曾祖仲延，周本郡正平郡太守，追贈定州諸軍事、定州刺史。祖道衡，任本聞喜縣令，贈晉州諸軍事、晉州刺史。父雄，隋慈州長史、濮陽縣開國侯。……君濮陽侯第三子也，時叔父朗無子，濮陽侯命君子焉。”文后并有“有姪大同等并雕龍擅美，刻鶴承規”之語。據本志記載，裴義暹的世系為:

2003年于同村出土的《裴璣墓志》①碑文參看《文物世界》2006年第4期鄒冬珍、衛文革《山西運城出土幾盒裴氏墓志》。，是北周保定五年(565)絳州刺史裴文舉為其早亡弟裴璣所刻，其志稱:“君諱璣，字道衡，正平聞喜人也。……祖秀業，平州刺史;父仲延，儀同三司、定州刺史。……君即絳州刺史賀蘭舉之弟也。……解褐郡功曹、州主簿、太尉記室、齊王外兵，遷驃騎將軍、左光祿、帥都督、本縣令。……詔贈萬州刺史。”

把裴璣墓志與裴義暹墓志相對照，再參考《周書》《北史》之《裴文舉傳》和所附之《裴邃傳》以及《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可以明顯的看出，裴義暹為裴璣之孫。關于裴璣世系，王銘同志《北周裴璣墓志疏證》②參見《碑林集刊》(十五)王銘《北周〈裴璣墓志〉疏證》。一文考訂甚詳，此處采王銘同志之成果，略去裴文舉一支，并參照《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列舉裴義暹世系表如下:

雙虎，后魏河東郡太守。

秀業，魏中散大夫、天水郡守，贈平州刺史。

仲延，北周正平郡太守、澄城縣子，贈儀同三司、定州刺史。

璣，字道衡，聞喜縣令，北周贈萬州刺史。

雄，隋慈州長史、濮陽縣開國侯。

闕。

闕。

大同。

大感，石州刺史。

允初，太子賓客。

藏之，道州刺史。

常。

則之。

朗，唐銀青光祿大夫。

義暹，隋絳郡留守司兵。

相較裴璣墓志，裴義暹墓志更詳細地記載了裴璣的子嗣——即《周書》《北史》裴文舉傳中所稱的“遺孤”，補充了正史和《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之闕遺。兩志記載明顯有歧的，是裴璣卒后之贈官:裴璣本志記為“詔贈萬州刺史”，而裴義暹墓志則稱“贈晉州諸軍事、晉州刺史”。案，裴璣本志乃北周保定五年(565)由其兄絳州刺史裴文舉為其遷葬時所作，朝廷下詔所贈職官絕不會記錯。而裴義暹墓志則是武周垂拱元年(685)由裴義暹之侄——裴璣之曾孫——裴大同等人遷葬時所作，此時距離裴璣死亡已達120年之久，故裴璣卒后之贈官仍當以裴璣本志為是。當然，也不排除裴璣“贈萬州刺史”之后獲得重贈的可能性，如北魏薛聰就有重贈的經歷:“卒于州，……贈征虜將軍、華州刺史，謚曰簡懿侯。魏前二年，重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延州刺史。”［1］1333。

另外，王銘《北周裴璣墓志疏證》一文對裴璣墓志所載裴文舉、裴璣之父裴仲延是否即《周書》《北史》《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之裴邃提出疑義，并指出了“一種較大的可能性是，裴邃又名仲延，或其字曰仲延。另外還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可能性，裴文舉、裴璣之父當據墓志為裴仲延，《周書》《北史》、“新表”記為裴邃當有誤，而裴邃當另有其人，見于《梁書》和《南史》裴邃傳。”筆者以為，隨著裴義暹墓志的發現，王文所稱之第二種可能性已絕無可能，只有“裴邃又名仲延，或其字曰仲延”一種可能存在，理由有三:

首先，從文獻記載來看。《周書》《北史》《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載裴文舉、裴璣之祖先世系和官職互相之間基本吻合，自成體系，兩兩相應并不矛盾，其父裴邃的事跡和宦歷也較為詳細。而《梁書》所載之裴邃“字淵明，河東聞喜人，魏襄州刺史綽之后也。祖壽孫，寓居壽陽，為宋武帝前軍長史。父仲穆，驍騎將軍。……子之禮，字子義……卒，謚曰壯。子政，承圣中，官至給事黃門侍郎。”［2］413《南史》①(唐)李延壽撰《南史》第1438頁《裴邃傳》基本與《梁書·裴邃傳》相同，所差異者:一是稱其字為“深明”，系避唐高祖李淵之諱;二是稱邃為“魏冀州刺史徽之后也”。亦如是。其事跡宏闊且篇幅較大，脈絡清晰而前后呼應，與《周書》《北史》《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記之裴邃絕非一人。二人一南一北，乃同名同姓不同房之裴氏子孫，皆名揚當時，彼此生活并無交集:北方之裴邃居祖地河東聞喜，仕于北周;南方之裴邃僑居襄陽，仕于蕭梁。若修書史官把南方之裴邃記在裴文舉、裴璣之父——北方之裴邃頭上，不惟事跡大相徑庭，世系難以對應，即所任職官也無法自圓其說，因而《周書》《北史》《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在此問題上的記載應屬不誤。

其次，從墓志資料來看。裴璣、裴義暹二志同出一地，所載志主世系又契合裴文舉、裴璣一系(即中眷裴氏雙虎支)。對于裴仲延的職官，裴璣墓志記為“父仲延，儀同三司、定州刺史”，是為《周書》《北史》所載裴邃之贈官;裴義暹墓志記為“曾祖仲延，周本郡正平郡太守，追贈定州諸軍事、定州刺史”，既有《周書》《北史》裴邃傳中裴邃擔任的實職，又有歿后之贈官。但無論實職還是贈官，均與《周書》《北史》《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所載裴邃之職官相合。故我們認定“裴邃又名仲延，或其字曰仲延”。

第三，從古人的稱謂習慣來看。我們今天所說的“名字”，古時是分開的，《禮記·檀弓上》:“幼名，冠字。”《疏》云:“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年二十有為人父之道，朋友等類不可復呼其名，故冠而加字。”［3］1286可見，“名”是幼時所起，為父母呼叫之用;“字”是男子二十舉行“冠禮”后所取，為踏入社會入仕之用。在全面遵行君臣父子、長幼尊卑的宗法制度的古代，人們對名和字的使用頗為重視和有序，正如《儀禮·士冠禮》所說:“冠而字之，敬其名也。”“《釋》曰:故君父之前稱名，至于他人稱字也。”［4］55由此而形成的稱謂習俗是:長對幼、上對下、尊對卑可以稱其名;平輩之間以字互稱，若不熟悉直呼其名則視為失禮;幼對長、下對上、卑對尊可以稱字，但決不能呼名;特別是國君和自己父母長輩的名，更是連提都不能提，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名諱”，即忌諱、諱言之意。故今天我們所見的幾乎所有的碑志都稱“公諱某”、“君諱某”，意當“避諱”。長期諱言的結果是:某些子孫只記得先祖的“字”而不知曉先輩的“名”。為了防止后輩忘記先祖之名以及本房本支祖孫之間出現同名現象，傳播本族的世系，中古時各個家族都撰有譜牒。當有長輩過世或新丁出生時，依據譜牒就可定“名”。這種稱“字”不稱“名”的習慣在漢魏時期還嚴格遵守，但到了“五胡亂華”的北朝，一來戰爭頻仍，譜牒多有散失;二來初步漢化的胡人有的根本無“字”，只有父母所起的“名”甚至“小名”，有的雖然起了“字”，但在使用上仍然沿襲舊俗，不很嚴格遵循漢制，所以“名”與“字”的稱呼就則顯得比較混亂，朝野相沿，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唐初。這一點在北宋趙明誠所撰《金石錄》中多處有體現，且為趙氏所困惑。如《北齊白長命碑》跋尾:“蓋齊、魏間人多以字為名爾”。［5］382《唐大理卿郎穎碑》跋尾:“余案隋及唐初人多以字為名，故雖一時名公卿，其名、字混淆，略不可考。”［5］396稍后的《唐溫彥博碑》跋尾中，趙氏考證:“余案顏之推《家訓》云:‘古者，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呼為字。尚書王元景兄弟皆號名人，其父名云，字羅漢，一皆諱之，其余不足怪也。’又顏師古《匡謬正俗》載，或問人有稱字而不稱名者，何也?師古考諸典故，以稱名為是。蓋當時風俗相尚如此，初無義理也。”考證之后趙氏又接著困惑:“然師古既立論以稱名為是，而乃以字行，殆不可曉也。”［5］398

筆者案，河東裴氏為中古時的門閥巨族，家族各支皆修有譜牒，如《裴良墓志》中就有“君嘗以季葉澆替，骨肉世踈，九族斯穆，事光圣典，實欲驅末反本，化薄還淳。乃于五服之內，著《宗制》十卷，使夫后生稚識，知在宗之為重，少長晚輩，悟收族之有歸”②碑文參見《文物》1990年第12期李學文《山西襄汾出土東魏天平二年裴良墓志》。的記載。裴璣墓志雖然是其兄裴文舉任絳州刺史時所撰，但據《周書·裴文舉傳》:“文舉少喪父，其兄又在山東，唯與弟璣幼相訓養”［6］669，且處戰亂之際，故不知乃父之“名”，實屬正常。裴義暹墓志則不惟不知裴邃之名，甚至連裴璣之名也不清楚，只寫了裴璣的“字”——道衡。

那么，正史記人，何以既有“名”又有“字”，擬或有“名”而無“字”呢?是因正史皆為后人撰作前代之史，修史者所據資料多官方檔案，而官檔有時詳盡，有時簡略，但都為正式場合所留，故相較“字”來說，“名”的使用幾率更高。

三、志主事跡及其他

據本志，裴義暹的生平事跡極為簡單。

志稱:“(君)抱庭玉之奇，表社金之祉。天姿卓犖，謀略縱橫。言必詩書，每鉤深而致遠;武能冠眾，匪飾□以干名。造次不逾，夷險無易。有黃河之一直，見華山之千仞，方事漸磐，言從遷木。常謂人曰:若逢漢祖，豈獨蕭曹流譽于前也!志懷慷慨，以思龍顏之主;秘茲英略，擬申附驥之心。”在鋪敘了這段公式化的溢美之詞后，志文才涉及到了裴義暹所處的時代背景:“暨乎九縣分崩，三靈政卜，夏氏遘南巢之禍，劉宗應東井之祥”，即隋末天下大亂，各地義軍并起，反抗隋煬帝的暴政。

志言:“時獨孤平云留守絳郡，以君高門望族，召充留守司兵，所有兵機，皆出君手。”絳郡司兵，是裴義暹生平所任的唯一職官。案，絳郡又稱絳州，《通典·州郡九》:“絳州，今理正平縣。春秋時為晉國，即故絳與新田之都也。后韓魏趙滅晉，其地屬魏。秦屬河東郡。……漢定魏地，還屬河東郡，后漢因之。魏晉屬河東、平陽二郡地。后魏置東雍州。西魏、后周以為重鎮。后周改曰絳州，兼置正平郡。隋初郡廢，煬帝初州廢，復置絳郡。大唐為絳州，或為絳郡。領縣十一:正平、曲沃、翼城、絳、聞喜、垣、夏、龍門、稷山、萬泉、太平。”［7］4727司兵，全稱司兵書佐，本名兵曹參軍事，《隋書·百官下》載:“上上州，置刺史，長史，司馬，錄事參軍事，功曹，戶、兵等曹參軍事，法、士曹等行參軍，行參軍，……等員。并佐史，合三百二十三人。”“煬帝即位，多所改革。……罷州置郡，郡置太守。……罷長史、司馬，置贊務一人以貳之。……次置東西曹掾，主簿，司功、倉、戶、兵、法、士曹等書佐，各因郡之大小而為增減。……其后諸郡各加置通守一人，位次太守。……又改郡贊務為丞，位在通守下。”［8］783，793，802至唐代，司兵書佐又名兵曹、司兵參軍，其職責是:“兵曹、司兵參軍掌武官選舉，兵甲器仗，門戶管鑰，烽候傳驛之事。”［9］749

獨孤平云，見《隋書·獨孤楷傳》:“獨孤楷字修則，不知何許人也，本姓李氏。父屯，從齊神武帝與周師戰于沙苑，齊師敗績，因為柱國獨孤信所擒，配為士伍，給使信家，漸得親近，因賜姓獨孤氏。……周末，(獨孤楷)從韋孝寬平淮南，以功賜子景云爵西河縣公。……(隋)煬帝即位，轉并州總管。……子凌云、平云、彥云，皆知名。”［8］1376留守，古代皇帝巡幸、出征時以親王或重臣鎮守京師，得以便宜行事，稱為京城留守，后其它行部、陪都也有常設或間設留守者，多以地方長官兼任。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南征，命太尉元丕和廣陵王元羽為京城留守，并加使持節，是為留守正式命官之始。此后各代皆有設置。唐高祖李淵在隋大業“十三年，為太原留守，郡丞王威、武牙郎將高君雅為副。”［10］2獨孤平云任絳郡留守，從未見諸史載，可補正史之闕。

“及神旗南指，路次平陽，君乃潛陽謀猷，□城歸附。所有兵帳，隨身送款。方冀丹誠克著，以簡于帝心，元功既立，致書于王府。平云既失心腹，文簿無依，方事追尋，仍懷縱毒，短兵既接，非命喪元。”此處說的是唐高祖李淵舉旗太原，一路南下，西取關中時，先后攻占平陽、絳州的經過。對于這段歷史，正史記載都比較簡略。《舊唐書·高祖本紀》稱:“(大業十三年)秋七月壬子，高祖率兵西圖關中……八月辛巳，高祖引師趨霍邑，斬宋老生，平霍邑。丙戌，進下臨汾郡及絳郡。”［10］3《新唐書·高祖本紀》亦曰:“(大業十三年)八月辛巳，敗宋老生于霍邑。丙戌，下臨汾郡。辛卯，克絳郡。”［11］4比兩唐書記載稍詳的是《資治通鑒》:“丙戌，(李)淵入臨汾郡，慰撫如霍邑。庚寅，宿鼓山。絳郡通守陳叔達拒守;辛卯，進攻，克之。叔達，陳高宗之子，有才學，淵禮而用之。”［12］5749意即義軍攻絳時，遭到絳郡通守陳叔達率領的隋朝官軍的抵抗。義軍克絳后，高祖李淵并未歸罪陳叔達，而是“禮而用之。”《舊唐書·陳叔達傳》基本相同:“陳叔達字子聰，陳宣帝第十六子也。……大業中，拜內史舍人，出為絳郡通守。義師至絳郡，叔達以郡歸款，授丞相府主簿，封漢東郡公，與記室溫大雅同掌機密，軍書、赦令及禪代文誥，多叔達所為。武德元年，授黃門侍郎。”［10］2363據本志，義師南下攻克平陽后，裴義暹即潛行至義師駐地，把絳郡所有的軍事機密全部奉送。在義師行將進攻絳郡的嚴峻形勢下，身為留守的獨孤平云卻找不到自己所倚重的心腹“參謀長”——司兵書佐，所有的軍事文書無從查找，所有的軍事部署無法完成。這時才想到了要找尋此人，但心里疑慮不寧，到底他是走失了還是叛變投敵了?自己如此信任他，若是發現投敵，就一定殺了他。結果真是獨孤平云最不愿見到的，雙方短兵相接，裴義暹死于非命。與正史比對，裴義暹墓志并未提到絳郡通守陳叔達，而是說“時獨孤平云留守絳郡”，似乎獨孤平云當時擔任絳郡的實際最高領導，這點與正史有較大差異。到底孰是孰非?抑或義師攻絳時作為通守的陳叔達不在城內，只留獨孤平云負責?個中情由難以揣度，只有期待新的資料來辨析了。但無論如何，裴義暹墓志成文于事發后六十余年，其資料來源較正史應更準確真實，它實際上揭秘了義軍奪取絳郡時一段不為人知的幕后史實，具有重要的補史價值。

志又言:“時年有高祖神堯皇帝平絳州后，知君忠節不遂，每懷嘆惜，乃詔朗曰:教子義方，遠來從我，敏茲忠節，授以銀青。遂授朗銀青光祿大夫。”高祖神堯皇帝即唐高祖李淵，“高宗上元元年八月，改上尊號曰神堯皇帝。”［10］18銀青光祿大夫，文散官，即光祿大夫之中加銀章青綬者，隋代為正三品，唐代為從三品。絳州攻克后李淵論功行賞，裴朗以子裴義暹投唐獻身之大功而獲三品文散官之授。

裴義暹之生年與原葬地皆未可知。據墓志，其卒年應在隋大業十三年(617)八月丙戌與辛卯之間，查《二十史朔閏表》①參看中華書局1962年7月出版、陳垣所著《二十史朔閏表附西歷回歷》第83頁。，即八月初八至八月十三日之間。墓志未言其子嗣和配偶，只稱“有侄大同等……刊石圖徽”，按照時俗，裴義暹應當是未有子嗣和配偶者。裴義暹歸葬之聞喜縣東原，是河東裴氏祖塋之所在，已有不少墓志出土，北周時稱為東涼原，隋時稱為高陽原，此后還有東良原、東平原、鳳凰原等稱謂②參看《文物世界》2006年第4期鄒冬珍、衛文革《山西運城出土幾盒裴氏墓志》。，東原或許是東涼原、東良原、東平原之俗稱或簡稱。

裴義暹墓志撰作于武周垂拱元年(685)，這時距志主卒亡已68年，撰文者依照唐代的地名和稱謂習慣來稱呼文中的隋代州郡，如“父雄，隋慈州長史”的慈州，隋初置耿州，“煬帝初州廢，置文城郡。大唐為慈州。”［7］4734又如平陽、晉州，皆唐代之地名稱謂，隋煬帝時為臨汾郡。［7］4729再如高祖神堯皇帝，也是唐高宗時才上的尊號。這也是我們參研本志時不可忽視的一個方面。

［1］［唐］李延壽．北史·薛聰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唐］姚思廉．梁書·裴邃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3．

［3］［清］阮元．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79．

［4］李學勤．十三經注疏·儀禮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5］金文明．金石錄校證［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6］［唐］令狐德棻等．周書·裴文舉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

［7］［唐］杜佑．通典［M］．北京:中華書局，1988．

［8］［唐］魏征等．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9］［唐］李林甫等．唐六典［M］．北京:中華書局，1992．

［10］［后晉］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1］［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2］［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