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峰作品

徐向峰作品

徐向峰

徐向峰，網名一樹搖風，1972年1月生于河南長垣。河南作協會員，河南青聯委員，突圍詩群成員，《風》文學雜志執行主編，著有詩集《微風又吹》《風之散步》《短歌行》。

讀經記

上午，春陽和煦，鳥語啾啾，吾捧讀《壇經》于榻上，未及般若而眠。 ——題 記

《壇經·行由品》第十一節寫到——

惠能躲在五祖袈裟內，聞曰：

無所住而生其心。

讀到此處，我則釋卷酣然入睡。

醒來，妻與小兒正在剝花生。

妻因勞碌而喋喋，如鳥語。

小兒聰慧卻不識詩書，如六祖。

鐘敲十二。妻曰：不剝了

該到醫院去了，也不知孩子她外公

身上的皰疹落了沒有。

其時，窗臺上的海棠正紅得出神。

我再次捧起經書，竟

空無一字。

流水

被小兒夜尿驚醒

假寐至黎明又昏迷。

妻喚三遍方起床

洗漱。就餐。服清腦降壓丸五粒。

藤椅上選讀葉芝《藝術與思想》，倦。

又讀六祖之付囑品，手癢，釋卷。

重洗漱。于榻上思佛經雙關要義——

有即無。色即空。下榻

錄吾之初識小語——

風動簾櫳，檐下之人日復一日

與鳥兒隔著鳥語。

與花兒隔著花香。

與遠方的流水隔著

一本淙淙舊賬。

銅板詩

我芬芳的菜肴與啤酒花依然有賴于

那枚日漸陳舊的銅板。在秋風掃落葉之前

它依然保持圓滑的體形。

我深知，它無心造訪——

那片泠泠的月光和幽幽的湖水。還有

決計要退出后花園的青藤與狗尾巴草。以及那方

小小的蒲團和蒲團之上裊裊的經文。

占卜者將它拋至空中，落在

一條河的兩岸。河水潺潺，貌似富足

又仿佛一貧如洗。一只水鳥倏地飛離水面

啼聲沾著露珠，若一枚剔透的銅板，久久盤旋著。

向東看

案幾西側是一堵裝飾的墻，墻外是

與俗世私通的走廊。起身

向東看，是一彎半圓的窗臺

窗臺前是與我等高的綠蘿。

我需要辟邪，需要暗示。而紫氣

要繞過窗外尖尖的接收器和大個的樓宇

姍姍而來。我捧出仙人球，騁目遠眺，想象

他鄉天高云闊，大鵬躍躍欲試。仿佛

我是莊子的遠親，由群蝶引路

直至，邂逅東風與旭日。那里有

白雪蓋世，女子素綰，面頰微紅

在水湄輕喚，我的小名。

噢，向東看，負半圓

跨上那匹，恍惚中青青的坐騎。

結廬在人境

陶翁說，有風雨，自當

搭個好茅屋。

夫妻在屋內，雞鴨

在屋外。年景尚可

桑麻與菊花相安無事。

時光魔幻

一縷縷炊煙被悄悄篡改。

一輛車馬迎面而來

該攔截，還是半推半就

順坡而下？

元宵節

人到中年，花燈與焰火都可以

省略。但今晚的團圓飯一定要吃

親情此刻約等于一碗湯圓

約等于一席溫馨的短暫咀嚼。

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有些事無法

抄近路，往往迂回，或反向。

看啊，孩子們的歡呼多像焰火，而母親的

安詳酷似一盞舊式華燈。

其余的人則在不經意間被欲望

著了淡妝。那時的我

像是一個遠親，更像走神的局外人。

我有獨處的毛病

飯后喜歡溜達，反芻那些多余的

月光、星暉、鳥鳴、花影

以及若有若無拂面而過的微風。

我囊中羞澀，而它們恰好

不用買單。

雪花在春天大放厥詞

在春雨窄窄的夾道里，清高的雪花又

重返人間，輕啟冰唇，對百花大放厥詞：

先說桃花，這世襲的執政者

紅得沒有絲毫創意，一味地八股。

再說迎春，這早熟的浪蕩子

散漫慣了，不是左傾，就是右傾。

還有貧農出身的油菜花，耐不住寂寞

一再跟風，到處賤賣自己的花粉。

接下來說說玉蘭，這資深的貴族

越來越頹廢，整日幽居，每每深夜里買醉。

總之，這個春天太不像話了，也難怪

蜂蝶們紛紛辭職，哭著喊著要夢回唐宋。

最后，套用革命家的一句話——

春色尚未純正，百花仍需努力，欽此。

草體的清明

清明節流行磕頭，作揖，畫圈圈。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肉體原本也是

清，且明。倒是時光的魔幻師

讓命運充滿煙雨，鋪出一條條迷途。

這天，大家在不約而同地尋找

各自的墳頭和歸宿，紛紛點起

烽火般的紙錢，懷揣夙愿，各自為政

對崢嶸歲月充滿敵意。那一刻

似乎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

如果無力堅持，就匆忙轉身

在暮色的掩護下，在子孫的抬舉下

提前進入家族史，燃起一團綿延的

姓氏的煙雨，將草體的清明再仿寫一遍。

獨臂俠

掌紋錯亂，他試圖

用受傷的中指去勸降

斜坡上的中年。

龍血竭來自早年云南之行

時的伏兵，只是，他至今還沒學會

如何清理劍刃上的淤血

讓發著低燒的戰車休止、冷卻。

偽政府尚未垮臺

他尚有助手、幫兇，以及正在操練的

傀儡。想到這里

他晃了晃完好無損的右臂

向后退卻一步，朝著逼近的落日

猛擊一拳。

陀螺

日上三竿，還懶得動彈

我是被動的，有賴于陣風與鞭子。

眩暈抵消了焦慮，我已忘記

何時被削尖了腦袋，成為

一個識時務者，腰佩時髦暗器。

“東邊日出西邊雨”，誦詩中

道路竟開始了晃動——

頭重腳輕的小動物們踉踉蹌蹌

整個地球在加快旋轉。

車輪滾滾，有人高喊：活就活得精彩

該叫日月換新顏。

那一刻，山川草木有些變色，像是在響應。

去天涯

道路一再堵塞

蝴蝶、梔子花、風箏、七星瓢蟲

紛紛轉入地下。

流浪歌手一晌貪歡

喝酒、吃肉

隨手扔掉煙蒂、骰子和袖中

涼涼的白菊。

之后跳上那列小火車

不載詩簡，不攜家眷，甚至

不讓鐵軌尾隨，任綠草

隱去天涯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