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湖南同鄉共讀省立第一師范
享譽海內外的華僑教育家張國基與毛澤東曾有著長達半個多世紀的交往。
1915年,張國基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在那里他結織了毛澤東。張國基最難忘的是他同毛澤東的交往。他曾在一首詞中這樣寫道:“憶往昔崢蠑歲月,恰是同學少年,城南風雨,麓山紅葉,湘水碧連天……”張國基進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時,毛澤東已念完二年級。毛澤東在第八班,張國基在第十三班。毛澤東當時以好學不倦、克己極嚴、言行一致和胸懷大志,在全校師生中享有很高的威信,也給剛剛入學的張國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張國基同毛澤東從相識到相知是在1917年。當時的長沙地處要沖,是南北軍閥拉鋸的戰場。張國基作為一師學生志愿軍警衛學校的一員,曾追隨毛澤東包圍潰敗的北洋軍閥殘兵。1917年11月,毛澤東聽說一支北洋軍閥殘部由湘潭、株洲潰敗下來,到達長沙郊區徘徊不定。于是他聯絡附近警察分所的一些警察和肩扛木槍、手提窄油桶和爆竹的衛校志愿軍,伏擊了北洋軍閥的潰兵。這支潰軍如驚弓之鳥,忽遇襲擊,嚇得魂飛魄散,于是乖乖地交出槍械投降。大家齊聲高喊:毛澤東一身都是膽。張國基由此更加佩服毛澤東的韜略和組織才能。
毛澤東和他的朋友們經常交流讀書心得,談論個人與社會國家的前途,認為時局太危急了,需要大家互相切磋,因此大有結成團體的必要。1918年4月18日,在長沙岳麓山下蔡和森家里,召開了新民學會的成立大會。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羅章龍、張昆弟、李維漢、蕭子、蕭子升、鄒蘊真、陳書農等十余人到會,會上通過了一個由毛澤東起草的章程。會章規定會員必須遵守如下紀律:一、不虛偽;二、不懶惰;三、不浪費;四、不賭博、五、不狎妓。隨后不久,張國基就與羅學瓚、陳昌、熊瑾玎、周世釗、向警予、謝覺哉、羅宗翰、夏曦、蔡暢、彭璜、李振翩、郭亮等人入會。
在驅逐軍閥張敬堯的風潮中共同戰斗
波瀾壯闊的“五四”運動爆發了。革命風暴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全國。段祺瑞系的張敬堯知道形勢嚴重,在湖南進行嚴密地封鎖控制。警察局每天派人檢查報紙,嚴禁刊載有關愛國運動和不滿段政府的消息,同時嚴禁學生開展愛國活動。
在采取高壓手段的同時,張敬堯又收買湖南劣紳來做他的保護傘,為他歌功頌德。他找到曾國藩的孫子、前清翰林曾重伯,讓曾出面召開一個“擁張公民代表大會”,企圖以此來對抗驅張運動。
那時,湖南省第二屆學聯會剛成立不久,張國基被選為副會長。他記得毛澤東獲悉了張敬堯搞了“擁張大會”的丑劇,即召集學聯骨干和新民學會會員開會,研究粉碎他們非法會議的對策。會場設在又一村湖南教育會堂。張國基等會員骨干和預先聯系好的各行業代表準時到會,按預先安排入座。當曾重伯扯到張督軍如何如何“德惠湘民”時,臺下突然有人高聲喊打,大家就齊聲喊“打打打”。這時守門的關門,守窗的關窗。臺前的椅凳向主席臺上拋擲,嚇得那班平日趾高氣揚的士紳斯文掃地,紛紛抱頭逃竄,由后臺逃跑。于是,張國基等人登上主席臺,宣布張敬堯禍湘罪狀,散放預先印好的《各公團驅張宣言》。這樣,就把“擁張大會”變為“驅張大會”。
驅張運動已如弦上之箭,不得不發。如何利用軍閥與軍閥之間的矛盾,因勢利導成了毛澤東、張國基等人的首要工作。1918年初,南北軍閥混戰時,南敗北勝。北軍打頭陣首先進入湖南的是吳佩孚,吳佩孚是北軍大將,并且立了首功,應該獲得湖南督軍兼省長的肥缺??墒牵莆毡毖筌娬髾嗟亩戊魅鹗峭钕档念^目。因此,他把湖南省的寶座給了皖系的張敬堯,反叫吳佩孚冷冷清清地駐軍衡陽,保衛長沙的南大門,以監視駐在郴州的譚延愷的南軍。吳佩孚心懷不滿,并且同張敬堯產生芥蒂。
在錯綜復雜的格局里,當時只是一個旅長的馮玉祥也屬于直系,他驍勇善戰,可是不被重視,因此肚子里也有“一股怨氣”。此外,還有一個名叫李根源的云南人,率領一個師的兵力駐在長沙,他目擊張敬堯和敬舜、敬禹、敬湯四兄弟的橫行霸道,對張敬堯也很不滿。
毛澤東把這些軍閥之間的重重矛盾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指掌。他決定利用湖南省各公團聯合會的名義,派出代表分途游說,請他們協助驅逐張敬堯。會上指定張國基去衡陽找吳佩孚,石盛祖去常德找馮玉祥;蔣竹如、陳純粹去郴州找譚延愷,長沙的李根源另找人去聯絡。事不宜遲。張國基拿著湖南省各公團聯合會代表證和介紹函件,從長沙乘輪船到湘潭,在湘潭在易禮容親戚家住了兩天,然后雇船去衡陽,住在衡陽市西湖的教育會里。他先通過聯絡,見到吳佩孚的參謀長,說明來意,請其與吳佩孚商約會見時間。三天之后,吳佩孚的參謀長來到張國基下榻的教育會,接他到吳佩孚的司令部里。坐下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瘦削、嘴唇下有兩片八字式黃胡須的高個子出來了,他就是名噪一時的吳佩孚。
寒暄一陣之后,吳佩孚就摒退左右的侍衛,連參謀長也走開。等到張國基把張敬堯如何在湖南搜刮民脂民膏、摧殘教育、橫行霸道的狀況陳述一遍以后,吳佩孚捋了捋八字胡說:這些情況,我早就聽說了,不過,我是政府任命的軍人,不便直接出面干預政治。湖南人民所受苦難與不滿,我深表同情,你回長沙后,請你轉達給各公團,叫他們暫且忍待一時。我雖無法協助,但你們的意見倘有機會,我會代為轉達。至于長沙方面的李司令,他會就近加以保護你們。
張國基見無望請吳喊孚出兵,但也基本達到預定的目標,急忙乘機請吳寫一封信給李根源司令。吳應允了。大概談了個把小時,吳佩孚起身送客,仍然由參謀長陪張國基回西湖教育會,囑咐張安心等候吳的親筆信。兩天以后,參謀長把吳佩孚親筆寫給李根源的信送來,臨行千囑咐萬叮呤張國基要小心收藏,并說;我們的管區以衡山為界,衡山以下屬張敬堯管轄。這信如被張敬堯發現是很危險的。
于是,張國基把吳的信收妥后,就離開衡山。因當時湘江上游水淺,不能行船,就從陸路先到衡山縣,再雇小船從水路安全回到長沙。一到長沙,張國基立即把吳佩孚的信呈交給毛澤東,并把會談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毛聽。接著,到常德、郴州游說的代表也先后回來。情況都很好。可是,張敬堯也聽到風聲,準備大舉反撲,到處抓人。因此,毛澤東和張國基等新民學會負責人只能白天開秘密會議,晚上還要乘小船睡在橘洲畔的江面上。在驅張的日日夜夜里,張國基越發佩服毛澤東出色的組織才能,和“糞土當年萬戶侯”的英雄氣慨,油然而生地追隨他改造中國、改造世界的想法。
毛澤東和張國基等新民學會同仁與張敬堯的湖南政權一直處于沖突狀念,這種水火不相容的矛盾在1919年12月終于爆發了。1919年秋季,由于張敬堯不發教育經費,學校都開不了學。經過示威、請愿等大小斗爭,張敬堯才發放少量的教育經費,學校在10月間開學。學生一到校,反張的情勢又高漲起來,到11月下旬,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焚燒日貨的大示威一齊爆發。張敬堯見狀,怒不可遏,于12月初的一天,派來大批荷槍實彈的軍警,用刺刀和槍托驅趕往教育廣場焚燒日貨的人群。
張敬堯的倒行逆施激起了湖南省以及長沙各界人士的憤慨,當天晚上,毛澤東召開了新民學會和學生聯合會的緊急會議,提出發動工農群眾、青年學生,舉行罷工、罷市、罷課的風潮,湖南學生聯合會在罷課宣言中斬釘截鐵地表示:張毒一日不出湘,學生一日不返校。
規模浩大的驅張運動雖然沒有馬上推翻張敬堯的統治,但是他的寶座已搖搖欲墜了。為了給張敬堯致命的一擊,毛澤東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造成一種巨大的共同聲討張敬堯的聲勢,遂決定組織驅張代表,分赴北京、上海、武漢、廣州以及衡陽、常德、郴州等地活動,爭取全國的同情和支持。毛澤東親自帶李思安等經武漢赴北京。在北京,毛澤東聯絡湖南在京各界,組織了旅京湖南各界驅張委員會,并在北京辦了一個“平民通訊社”,專門報道驅張活動。
到了1920年5月,北洋軍閥中直系的首領馮國璋、曹錕與皖系首領段祺瑞、徐樹錚之間的利害沖突日益激烈,戰火一觸即發。因此,直系的吳佩孚急著撤兵北上,以壓制皖系,他在衡陽的北軍又與郴州的譚延愷的南軍取得默契,從五月下旬起,吳佩孚率所部從衡陽撤軍,順湘江而下,經長沙徑去武漢。吳軍北上一步,譚延愷軍跟進一步。張敬堯所部皖籍軍人數量雖多,但因軍紀廢弛,人心渙散,早已無戰斗力可言。在南軍隨吳軍擁至時,張敬堯不戰而潰。6月11日,張敬堯倉惶逃出長沙。南軍隨后追趕,至6月底,張敬堯所部全部被趕出湖南,驅張運動獲得勝利。
1920年9月9日,張國基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并附“湖南人民在南洋者一覽表”。信的開頭寫道:
潤之老兄:
好久沒有給你的信,對不起。驅張的運動,達到了目的,湘民尚存有一線生機,這是你們的功德,我不歌頌。我只羨慕你的精神戰勝了武力……
臨危受命參加“八一”南昌起義
1927年,張國基經毛澤東和周以粟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7月中旬,他去南昌前見到毛澤東,他向毛澤東表示自己不懂軍事,心里發怵。毛澤東對張國基說,“你去吧,我這里有事不能去。而且有方老師協助,你放心大膽地搞吧”!于是張國基同方維夏、徐特立等到達南昌,并被任命為獨立第一師師長,參加了“八一”南昌起義。
8月9日,張國基回到武漢。在武漢,他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毛澤東。張國基對毛澤東描述了南昌起義的情況,并催促毛澤東說:“現在局勢很緊張,你要快快離開此地。”毛澤東告訴張國基,他當天就要離開武漢。由于街上不便交談,他們匆匆告別。這一別就是27載。
這年的8月,白色恐怖彌漫著武漢三鎮。張國基眼看在鸚鵡洲住不下去了,就把收編的一個師布置在湘鄂贛邊界一帶打游擊。為了籌劃經費,張國基時常來往于長沙與游擊區。后來,游擊隊被包圍,內外不通消息,他再也不回去了。1928年,張國基輾轉到了上海,找不到中共組織關系,也弄不到錢,朋友勸他先到外面想想辦法。于是,張國基再度出洋,來到印尼的雅加達八華學校重理舊業,再執教鞭。
始終不渝的共同愛好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地向世人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這時在印尼的張國基從電波中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禁熱淚盈眶,他為自己的祖國從此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也為老友領導中國人民浴血奮戰幾十年的勝利而激動不已。
1954年,1226名代表云集北京,參加第一屆全國人民人代表大會,張國基作為華僑代表出席大會。會議期間,十分念舊的毛澤東獨自召見張國基于中南海,兩人暢談闊別二十幾個春秋的離別之情。
1971年秋,毛澤東曾邀請張國基、周世釗等湖南一師同窗到延安訪問,相約聚會于北戴河。后來發生了9·13事件,這次難得的聚會不得不取消。
1976年9月,毛澤東與世長辭,張國基痛失良師益友,寫下了很多懷念毛澤東的詩篇。他曾經說,毛澤東對他的一生影響太大了!他們對體育和詩歌、書法的共同愛好讓他們的友情多年未變。
詩,是毛澤東終生嗜愛的,他的詩詞膾炙人口。而張國基對詩也十分喜愛,早在南洋教書時,他的詩作就登在華文報刊上。回國后他曾當過北京文史館館長。當洛杉磯奧運會我國射擊選手許海峰奪得了第一枚金牌,接著舉重選手曾國強又奪得一枚金牌時,張國基為中國人民終于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而歡欣鼓舞。他研墨揮毫喜賦《采桑子》一闋以示祝賀。
張國基像毛澤東一樣喜歡書法和書籍,張國基的書法不像毛澤東龍飛鳳舞的風格,而是以楷書、隸書、篆書體式為主。他的楷書秀逸瀟灑,篆書隸書也古樸剛勁,頗見功力。他臨終前十幾個小時還準備為湖南長沙服裝藝術節寫“芙蓉國人杰地靈長沙城物華天寶”的題字,結果只寫下一個“芙”字就因憋氣而罷手。送往醫院搶救幾小時,終于不治。在老人的畫案上,擺放著高高的一摞書,上面的兩本是《印度尼西亞語發展史》和《抗日戰爭研究》。他的舊式雙人床上:一半是臥具,一半是書;墻角一張單人床上是書,茶幾上、寫字臺上還是書。毛澤東與張國基兩人的共同愛好,充溢著書卷長遠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