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群 匠心逐夢航天人

從普通技術工人，到全國勞模，再到首次獲評何梁何利基金獎的上海工人，30多年來，王曙群默默堅守在航天裝配一線，先后參與神舟、天宮、天和、天舟的太空交會對接任務，把工匠精神植根于心、付之于行。

2024年3月20日，“中國夢·勞動美——人民城市 奮斗有我”上海職工直播課堂航天專場活動在上海航天創新創業園區舉行。直播課堂現場由中國航天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八院翁偉樑、王曙群、楊有成等老中青三代航天勞模工匠代表，分享了他們“壯志起航、精神引航、技術領航、夢想遠航”的故事。

上九天攬月，是億萬中國人共同的航天夢。50后的翁偉樑、70后的王曙群、90后的楊有成，作為老中青三代航天人的代表，他們見證了中國航天這40年來的快速發展，正因為有他們這群可愛的航天人，航天技藝、航天精神才能一代代地傳承，航天事業才能快速騰飛。

從普通技術工人，到全國勞模，再到首次獲評何梁何利基金獎的上海工人，30多年來，王曙群默默堅守在航天裝配一線，先后參與神舟、天宮、天和、天舟的太空交會對接任務，把工匠精神植根于心、付之于行。

活動現場，王曙群感慨，“我和楊有成都趕上了航天發展的好時候”。作為贏得何梁何利獎的中國工人第一人，全國勞動模范、大國工匠王曙群這樣理解他的榮譽，“這是國家對廣大產業工人默默付出的一種肯定，也是航天勞模文化的傳承”，老一輩的航天人推開了事業的大門，后來者接續奮斗，繼承了前輩對事業執著和熱愛的航天情懷，并以他們的經驗和教訓為起點，沿著他們的道路不斷賦能前行，“這個獎更應該屬于千千萬萬的高技能產業工人”。

16年堅守締造“太空之吻”

“很多工作都是從擰好一顆螺絲釘開始的。”2024年1月29日，大國工匠王曙群先進事跡報告會上，他的回憶讓臺下的聽眾頻頻會心點頭。

1989年從技校畢業后，王曙群被分配到廠里做技工。他剛入職時，發射任務很少，不少一起進廠的同事辭職“下海”。只有王曙群老老實實地跟在師父后面銼、鏨、削、鉆，苦練基本功。當時，他的師父，就是用“螺絲釘”作比喻鼓勵他的：“工人同樣大有可為。關鍵是要做一行愛一行，基本功要扎實，更要耐得住寂寞，很多工作都是從擰好一顆螺絲釘開始的。”在師父的教誨下，王曙群潛心鉆研技能，建設航天強國成為他堅定不移的人生方向。

1996年，對于王曙群而言，是人生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這一年，王曙群所在的工廠舉辦高級工培訓班，規定工齡在10年以上的職工才能參加。當時王曙群才工作7年，但得益于中級工考試獲得全廠第二名的好成績，他被破格錄取，在培訓過程中正好趕上對接機構產品研制。王曙群說：“新的任務、新的技術，一下子激發了我的激情。”

對接機構，是實現空間飛行器間在軌機械連接、建立航天器聯合飛行的組合體和安全分離系統。空間對接是現代復雜航天器長期在軌運行期間不可缺少的操作，是載人航天活動必須掌握的一項基本技術。

“我們可以把建設空間站想象成在天上造房子。在天上造房子，我們只能把一個一個房間朝天上運輸，然后把房子連在一起，讓航天員能夠在兩個房間里頭自由地來往工作和生活，把房間連在一起的部分就是對接機構。”對于“高大上”的航天科技產品，王曙群很善于作形象生動的比喻。

研制初期，王曙群跟其他同事不斷探索，每當設計師團隊拿出新的方案，技能人員就要根據新的方案和工藝進行加工。年輕的王曙群曾以為，兩三年的時間，團隊就可以按照圖紙把合格的產品裝調出來。“理論與實踐總需要一些時間去融合，再難啃的硬骨頭，最多一兩年肯定能做出來。”沒想到，隨著研制越深入，一些從未遇見過的技術難題接連出現，壓力也越來越大。

在對接機構中，12把對接鎖是核心部件。要在對接時保持平穩，不產生劇烈晃動，這12把鎖就必須做到同步緊鎖、同步分離，這樣才能保證航天員的生命安全。

調試初期，王曙群發現試驗結果與設計出入很大，而且各種偏差毫無規律可循。但他沒有氣餒，而是耐心地尋找突破口。在150萬個數據中，他提煉出鋼索緊固螺母的旋轉角度與鉤間距、鋼絲繩張力及繩輪角度之間的量變關系，形成了每變化1度的裝配對應關系表。他制訂了科學的試驗方案，不僅使柔性傳動的對接鎖系快速精準地調整到同步，而且使同步穩定性從最初的3次提高到50次以上。

“在調試裝配后期，我們其實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設想各種惡劣情況，再不斷做模擬試驗，一定要讓對接任務在各種惡劣情況下都能完成。”王曙群說，他和團隊將每一項測試都做到了極致：對接機構中有10大類31套單機需要經過熱循環試驗的考核，1套單機試驗需要37小時，王曙群帶領團隊連續做了31次37個小時的試驗。

2011年11月3日，凌晨1時36分，天宮一號目標飛行器與神舟八號飛船順利完成首次交會對接，被稱為美麗的“太空之吻”。這個“太空穿針引線”的超高難度動作，使我國成為世界上第三個掌握空間交會對接技術的國家。為了這一刻，王曙群團隊在車間里堅守了16年。

新時代技術工人不能只做“老黃牛”

2024年1月17日，長征七號運載火箭托舉天舟七號貨運飛船點火升空，順利將飛船送入預定軌道，中國載人航天工程2024年發射任務首戰告捷。

在一次次“太空之吻”的背后，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八院研制的對接機構憑借可靠穩定的優越性能，邁入了產品化進程，逐步從“個性化定制”到“組批生產”，為實現“一年造多船”打下扎實基礎。

為了滿足飛行任務需求，王曙群團隊一年要生產5套～6套對接機構。在生產過程中，以往是“一邊研制一邊總裝”的生產模式。如今在上海航天設備制造總廠有限公司內，總裝、測試、試驗任務交織在一起，團隊通過載人飛船與貨運飛船對接機構產品通用的方案將部組件產品化、通用化。如此一來，團隊便可以提前統籌生產、總裝、測試及試驗任務，從短期規劃擴展到中長期規劃，形成了產品全周期生產模式，使得單套對接機構交付時間從10個月縮短到了6個月。

不僅專注于眼前的每一項工作，王曙群對于一線產業工人的未來也看得長遠。他認為，隨著科技進步，航天產品的發展趨向于小型化、高集成。按照目前傳統的手工模式，技能相對比較單一。王曙群表示：“我們雖然是一線的產業工人，但也要緊跟時代的步伐。事實上我感覺，現在我們的知識結構在快速折舊，技能可能也在快速歸零，怎樣跟上型號任務的需求，跟上時代的腳步，實際上是我們目前面臨的比較嚴峻的挑戰。”在這種情況下，產業工人只能不斷學習和開拓創新。

“如果頂尖科學家描繪一張藍圖，產業工人只有‘老黃牛’精神，則很難與科學家相輔相成、產生同頻共振。”王曙群說，很多人可能認為創新是科學家或者工程師的事，這種觀點是不對的。

面對航天事業的壓力和挑戰，王曙群認為，產業工人還需要擁有開拓創新的“拓荒牛”精神，必須立足崗位持續賦能，才能跟上未來產業發展的腳步。

王曙群有句話很出名：“100-1=0”，就是說，搞航天工程，只有100分和0分的區別，沒有99分，不能有任何一個細節出錯，每一項工作都必須做到極致。“我們的工作沒有捷徑，有時不走捷徑才是最佳的捷徑，唯有苦干、實干。”

以航天產品的管路密封來說，如同人體的血管，直接影響航天產品的品質和航天員的生命安全。在對接機構研制初期，采用熔焊技術制造的導管一次合格率僅為20%左右，管路多余物清洗一次合格率為77%左右。

經過反復試驗對比，王曙群和團隊將熔焊改為釬焊，對接焊改為插入焊，并通過數百次的清洗方案和工藝流程改進，優化確定了“三步走”的清洗技術路徑。最終，這一“航天超細直徑小腔檢漏管路制造技術及推廣應用”的科研成果，榮獲2018年度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

王曙群說：“科研的本質就是在實踐中發現問題，在堅持和創新中解決問題。產業工人不僅能做加工制造的體力活，也可以參與科研創新的腦力勞動。”

30多年來，王曙群先后參與神舟、天宮、天舟、嫦娥等型號科研生產和發射任務。其間，王曙群作為團隊成員之一，交付的產品參與了載人航天工程的十余次飛行試驗的考核，均取得圓滿成功，為空間站建設任務的順利實施奠定了技術基礎，相關技術在飛行器及地面密封檢測設備等航天產品中得到推廣使用。

時針撥回到2023年12月19日，王曙群在北京參加了2023年度何梁何利基金頒獎大會并獲頒“科學與技術創新獎”。站在頒獎臺上，他的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這是該獎項設立29年來首次頒給一線技術工人，“我也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科技創新并不只是科學家的事情，技術工人只要精益求精，敢為人先，也一樣能成為我們科技強國的重要力量”。

言傳身教培育航天新人

王曙群坦言，這些年，激動的時刻有很多，但最讓他欣慰的是帶出了一支高素質、高技能的年輕隊伍。

2004年1月，“嫦娥工程”正式批準立項。這是繼人造地球衛星、載人航天飛行取得成功之后，我國航天事業發展的又一座里程碑，開啟了中國人走向深空探索宇宙奧秘的時代。2005年，對接機構研制進入關鍵時期。王曙群所在的班組接到了新的任務，開展月面巡視器——“玉兔”號月球車的研制工作。如何做到對接機構和月球車研制“兩同步”“兩不誤”？王曙群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年輕人上”。

經過綜合考量，王曙群大膽選用年輕人，挑選了3名90后作為月球車的主操作。

隊伍建好了，王曙群便給他們上了第一課：他拿出了3個厚厚的筆記本，每個筆記本上都是他研制對接機構10年來的裝配“寶典”；他還結合自己的理解，講解了月面巡視器產品的移動分系統、結構分系統裝配中的幾大難點、重點和易犯錯的地方。通過這樣結合自身經驗的生動講解，以“傳、幫、帶”的形式，讓年輕組員在裝配方面更快地成長。

為了培養新一代年輕航天人，王曙群想了很多辦法：一師多徒、一徒多師的崗位能力互學培訓；推動成立“火箭總體裝配工高技能人才實訓基地”，廣泛開展職工技能培訓、技術比武；在勞模創新工作室中教導年輕人們……這一過程中，王曙群始終以身作則，走好每一步。

2010年大學畢業后師從王曙群的夏巧偉，2017年被評為技師，2022年被授予五項專利。夏巧偉至今記得，剛參加工作時師父夜以繼日地帶著他參與“玉兔號”月球車的總裝總測。

“說實話，當時我是有些怨言的，但是當我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場看著自己傾注了3年時間和心血的產品在隆隆的聲響中飛向茫茫太空，傳回在月球表面的第一張照片時，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更深刻地理解了天道酬勤的內涵，也讓我從此愛上了航天這份事業。”夏巧偉說，前行路上，師父就是我最好的榜樣，讓我看見了技術工人也能追夢圓夢、人生出彩。

在另一位徒弟趙杰眼中，他與“老王”10多年的相處可謂“亦師亦父”，而且是“從嚴父變成慈父的過程。”剛進入單位時，趙杰就感受到王曙群在工作管理上的嚴格要求。“比如說，他比較強調工作習慣。就像以前，對工作臺面的整理，還有工具的擺放，是非常嚴格的。”趙杰說，那時候自己剛開始學習技術，產品又屬于精密裝配，“裝完之后可能工作臺擺放比較凌亂，我們本人也沒當回事。”但王曙群發現徒弟們沒有整理工作臺就下班回家時，甚至會打電話讓大家回到現場進行教育。趙杰感言，當時心里也會感到不滿，“這么小的事情，還一定要把我們叫回來”。可后來，他領悟到了師父的用心，“你的工作臺面擺放整齊，也是勞動成果的一種展示。生產過程也要體現出裝備產品的‘高精密’來”。

生活中，王曙群也像個“大家長”。“現在年輕人來自五湖四海，面臨的壓力比我們那時候更大。”王曙群常和團隊年輕人聊天，了解員工的家庭情況，關心他們的生活狀態，“航天任務的特殊需要我們耐得住寂寞，但我們依然十分鼓勵、支持年輕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2023年有個剛進廠的外地員工想在上海買房安家，王曙群不但幫忙參謀，下班后還親自開車去幫他們看小區所處的地段和環境。

“航天前輩為我們這一代鋪平了道路，我們這一代也要為未來的航天事業培養新的人才。”王曙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