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鼓手”田母神俊雄，如何獲得60萬張選票

陳言

2月8日，東京都知事選舉投票前夜。東京大雪。

身高162公分的田母神俊雄，與181公分的原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同時出現在了選舉車上。平日在電視上多次出現過田母神，大多時候坐著，即便是站著，也沒有一個參照物，不易覺得田母神與普通人有什么不同。當田母神與石原同時出現在選舉車上時，給人的第一感覺是，瘦小的田母神，能當好東京都知事嗎？

論知名度，石原當知事前是國會議員，做過大臣。在文壇上，小說家石原慎太郎的地位在日本也是人人皆知。田母神就不一樣了。這幾年田母神的一些過激語言上了媒體，但人們大都把他的發言當成了娛樂內容，并不看好。軍人在日本是不該輕易發言的，尤其和政治、歷史有關聯的問題他們大都不會發言，即使是軍事問題本身，也很少見現役或者退役軍人出來說話的。在這樣的社會環境里，身為前日本航空自衛隊的第29代航空幕僚長（其軍職等同于空軍司令）的田母神就更顯得非常另類了。

在東京都新宿的演講現場，他的福島方言口音，和新宿觀眾的口音不太一樣。福島核電站發生事故后，電視上常有福島人接受采訪，讓人很容易辨別出田母神的福島方言。

這次參加東京都知事競選的幾個人，大都把在新宿當成了重要的演講會場。東京都政府大樓就在距離車站數百米外的地方。田母神的聽眾中年輕人多，喜歡發推特的人也特別多。從互聯網的影響判斷，田母神的演講，知道、聽到的人該不少。

即使如此，和舛添要一、細川護熙等競選人比起來，田母神演說的會場還是最冷清。同樣在新宿，從現場聽眾的人數，便能對選舉的投票、開票結果有個大致的判斷：田母神必敗。

意外的60萬張選票

2月8日，東京一場大雪，讓9日去投票的人數少了很多。晚上8點結束投票，在投票剛剛結束數秒后，電視臺已經公布了他們的預測結果：自民黨公明黨推薦的舛添要一當選。

舛添要一在鏡頭前喜笑顏開，彎腰接下一位美女送來的大抱鮮花。田母神的辦事處也有不少人，但氣氛十分冷清。8點剛過一點，田母神就歪著嘴，一臉不高興，沉郁地說：“有執政黨出面支持，結果太不一樣了。這是我參加選舉后感觸最深的一件事。”幾分鐘后，他離開了辦事處。這時開票還沒有達到1%。

“60萬張選票，投給了田母神。”幾個小時后，電視臺報出了最后的選票數。這大大出乎了人們的意料。

按慣例，日本媒體在投票的時候，會派一些調查員，對投完票的人進行調查，從而推算最后誰能勝出。電視臺也有比較成熟的推算公式，但田母神能得到60萬張選票結果，包括媒體、候選人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意外。

“‘網絡右翼又稱‘網上保守派，大都把自己的選票投給了田母神。”2月11日，《朝日新聞》這樣分析說。

在秋葉原車站，田母神進行了自己最后一場演講。雪中，召集來了二百多人，可見鐵桿粉絲不少。“侵略戰爭、南京事件、從軍慰安婦，這些全是假的！”田母神談這些時，神情似乎參加的不是東京都知事選舉，而是國政選舉。

“堅決反對給外國人參政權利”“參拜靖國神社，才能讓我們找回歷史榮譽感……”田母神談了太多的與東京都知事選舉沒有關系的話題，但這些似乎是他的聽眾們最愛聽的內容，臺下聽眾對他的話報以熱烈的掌聲。

這些和舛添到處談的都是給市民建幼兒園，為2020年奧運會做準備等內容不同；也和細川談“零核電”不同。田母神強調為侵略戰爭翻案，很少談為東京都都民做些什么，而他的這些政治訴求得到了60萬張選票。

厭惡和平的年輕一代？

田母神俊雄最響亮的標識是當過“航空幕僚長”。航空幕僚長是日本空軍的最高職稱，再往上走的話，該是統帥三軍的“統合幕僚長”，職業軍人能走到的最高職位也不過如此。

毫不掩飾自己的軍人經歷，讓田母神爭取到了不同于其他候選人的支持層：網絡時代的年輕人。當選知事的舛添自然獲得了更多年輕人的支持，但和其他候選人比，田母神在20歲的年輕人中獲得了24%的支持率，在30歲人中，也獲得了17%的支持，比細川等其他人在年輕人中的影響大多了。

“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對自衛隊、對戰爭已經沒有任何心理上的不適，他們開始愿意把自己手中的一票投給自衛隊空軍總司令這樣的人了。”經歷過戰爭歲月，現在已經79歲的竹澤尚司給報紙投稿說。在竹澤這個年紀的人看來，日本戰后的反戰、和平理念，已經開始讓年輕人感到“厭惡”。

田母神則用最大的氣力來迎合著年輕人中這種對戰爭的感覺，談戰爭是田母神最喜歡的話題。

早在2008年，田母神就躍躍欲試，開始用公開的方式談自己的戰爭觀。同一年，他以航空幕僚長身份參加企業懸賞的論文競賽，文章題目為：《日本曾經是侵略國家嗎？》

“日美戰爭是羅斯福一手導致的”“總是受美國的保護，日本的美國化就會加速，日本的傳統文化將被破壞”。

雖然他對二戰前的戰爭、對日美關系的分析，與日本右翼保持了一致，且并無任何新鮮內容，但畢竟是現役空軍總司令的文章，論文一投出，立即獲得了最優秀獎，另有300萬日元的獎金。日本最著名的文學大獎“芥川獎”，獎金也不過100萬日元。

隨后的《新潮周刊》《朝日新聞》都報道了田母神與主辦大獎的企業之間的特殊關系。2008年12月8日（也是日本偷襲珍珠港的紀念日），田母神堂而皇之地去領取了獎狀，但沒有收300萬日元的獎金。

灌輸給青年“新的”歷史觀，這是田母神自認為的責任，日本社會也有這個需求。

在網絡上找到知音

作為日本航空自衛隊的最高負責人，田母神俊雄公開談這些政治軍事問題，顯然與日本政府的見解（村山談話、小泉談話）不同，而且現役軍人在沒有得到上司許可的情況下，自作主張參加論文比賽，也不符合日本軍規。

田母神獲獎后，當時的防衛大臣濱田靖一解除了田母神航空幕僚長的職位。

對于防衛大臣的處分決定，日本電視進行了民意調查。有60%的人認為“應該”，22%的人認為“不應該”。

在支持處分的人群中，有不少從自衛隊退役、繼而從事評論的人，也有歷史學者。比如歷史學教授秦郁彥就說，“該論文錯誤百出，如果投給其他論文比賽的話，估計連鼓勵獎都拿不到。”秦還說，“他引用我對盧溝橋事件（七七事變）的研究成果，但把該事件說成是中國共產黨的陰謀，這太離譜了。”

從防衛廳退役后從事評論工作的太田述正評價說：“田母神的論文在史料的引用方面缺少最起碼的學術能力，作為軍人，特別是上將級的軍人，不懂國際規則，我看他是個無能的人物。”

而另外一部分參加論文評選的保守派學者、評論家為田母神做了大量的辯解，但日本國會、學界、軍界已經下了定論。田母神灰溜溜地下臺了。而也是在此時，他意外地發現，在網絡上，有一種強烈的聲音在支持自己。

日本雅虎網做的民意調查中，有58%的人支持田母神。朝日電視臺的電視節目，也對田母神論文的評價進行過調查，結果接近網絡樣本，有6成到8成的人，同意田母神的結論。

雅虎、朝日電視臺的調查是否公正，日本媒體多有疑問，但田母神在網絡上找到了知音。他開始把精力放在網絡、放在年輕人那里。2014年東京都知事選舉結果，也印證了他的判斷。

“日本是獨裁國家”

田母神俊雄是拿到全額7000萬日元的退休金后，離開自衛隊的。不過現在的收入已經是現役時四倍，退役對他來說意味著收入的增加，在媒體上露面也越來越多。

“我每個月要演講十幾次到幾十次。”田母神說。

“日本總是要在戰爭問題上向其他國家謝罪，國民感覺到了某種不對頭。我每次講自己對戰爭問題的看法時，都能得到聽眾的某種共鳴。”極度地去弘揚日本的光輝偉大，讓田母神找到了感覺。

日本在經濟上已經失落了20年，現在的二三十歲的人，自有記憶以后，就沒有看到過日本經濟的振興，更談不上對未來的憧憬。現在田母神所做的也是如此，他不能展望未來，不能設想日本與周邊國家有一天能建立起相互理解的關系，便一個勁地朝后看，去回憶歷史，讓年輕人從過去的戰爭中找到某些快感。

對于普通民眾，特別是年輕的一代人，大都只會在網絡上發些空談議論，四平八穩的議論不是他們感興趣的，年輕人需要刺激。

田母神出生于福島縣，不過他說自己是“核電站的推進派”。“要想當一流國家就必須有核電站。”作為軍人如此強調核電站的作用，意圖在哪里？他沒有明說。

能提出尖銳的論點，給保守的聽眾打雞血遠遠不夠，他也會說起，“我上防衛大學的時候，一有空就去聽相聲。”田母神自我的演講里有其他人很少有的幽默感。

他也喜歡自嘲。“我面相有些嚇人……人們說我身長有問題，我覺得我是發言上慎重有問題。”在日語中“身長”與“慎重”同一個發音。這些都符合網民們的“審美”。

參加東京都知事的競選，讓田母神更加出名，演講等收入更要翻番。已經65歲的田母神腰板筆直，每周依舊要長跑三四次。就目前的情況看，在日本的輿論，特別是保守、右翼輿論聲音里，他會繼續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