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嚴重嗎?”
“我很嚴重,你呢?”
“我也是。很不好。”
周六的“戰拖大會”上,“戰拖騎士團”巨蟹班的成員們,休息時在走道里這樣互相問候。班里的成員約十余人,性格大多熱情外向、課上積極參與討論發言。一整天的課堂交流下來,時而爆發出哄堂笑聲。但焦慮和疑惑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孤單”“壓力大”“努力”這些詞在課堂上經常被提及。
這些人因“戰拖”聚在一起。話題從各自的拖延情況開始,進而互相認識,了解彼此的姓名、職業等信息。盡管每位成員拖延的內容、原因和程度各不相同,但都無一例外地承認自己患有“非常嚴重的拖延癥”。
“我們的目標是,戰勝拖延!”電梯旁,幾位學員嘻嘻哈哈笑成一團。與其說是為了戰勝拖延,他們更像是某個為了積極上進的目標而聚合在一起的年輕人。
陳竹個子不高,皮膚白凈,典型南方女孩的樣子。她說話慢,做事節奏也慢,給人的感覺很沉穩。她是“戰拖騎士團”白羊班的班長,也是眾多自我診斷為“拖延癥患者”中的一員。負責督促同學們每天早晚網上打卡。
接受采訪的拖延者,大多都覺得自己是“重度拖延癥患者”。陳竹是少數承認自己“拖延問題應該不是特別嚴重”的人。“一件事情做很久,就是想一拖再拖,就覺得反正也沒什么大問題吧。”她這樣向《中國新聞周刊》描述自己的“癥狀”。
陳竹從小生得瘦小、行為慢吞吞,常被家人、老師和同學數落“慢幾拍”。“連早上梳頭的動作都比別人慢很多。”陳竹一直覺得這很正常,她認為自己天生就是慢,沒辦法改變。現在,她在一家外資教育基金會工作,不算特別忙,但事情一件一件細致而認真地辦完,也足夠讓她從早忙到晚。
“戰拖騎士團”是一個通過網絡集合起來的群體,有自己固定的交流網站、QQ和微信群,目的是交流“戰拖”方法和體驗,一起努力戰勝拖延。網上的成員遍布中國各大城市。去年末,組織者高地清風開始開辦“戰拖”學習班,線上互動和線下舉辦活動交叉進行。他以星座依次為他的班級命名,每個班大約十人。大家一起交流經驗,互相監督。
因為性格熱情、細心,喜歡組織活動,陳竹被班里的成員們推選為班長。她和白羊班的另一位學員、“班秘”一起,負責督促班上的同學們制訂每天的工作和學習計劃、定時在網上打卡等等。
在陳竹看來,自己身上的“拖延”問題經常表現在日常的一些小事上,比如周末本打算參加的某個活動,結果晚去了,或者到最后壓根不想去。或者,本來可以隨手回復的一條短信,拖到不得不回的時候才回過去。
去年下半年,一位朋友因嚴重的拖延引發了焦慮。她約陳竹去聽一堂有關治療拖延癥的課。陳竹覺得很新鮮,老師的話句句說到她的心里。“因為拖延,你會失去很多機會。”“失去競爭力。”這些有著成功學色彩的話很鼓舞人。陳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的問題就是拖延癥,而且“可以治”。陳竹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戰拖”大軍。
班上的學員被要求早上安排好一天要完成的幾件重要事情,以及每件事所花的時間,然后在網上打卡,晚上再進行回顧、整理,向大家匯報完成情況。陳竹的工作就是要督促大家完成打卡這件事。她覺得,讓一個拖延的人去督促一群拖延癥患者,這個工作“的確很挑戰。”但也能很大程度上促進自己“改掉自己身上的毛病。”
直面自己的拖延行為只是第一步,但怎樣才算“戰拖”成功。“這個我自己現在也沒有特別明確,” 陳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就是積極一點吧,大概就是改變你自己的精神面貌,面對事情的態度。”“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嚴重,該做的事情還是基本上會做完。” 陳竹想了想,對《中國新聞周刊》補充道。
拖延癥(Procrastination),指的是非必要、后果有害的推遲行為。目前這個詞并不是一個嚴格的心理學或醫學術語,但嚴重或經常的拖延行為,常常是一些深層問題的表現。拖延現象已成為管理學研究者和心理學家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這是目前學術上和心理研究范疇對“拖延癥”的解釋。但并非病理學上的術語,相比于“拖延癥”,心理學專家更愿意回避這三個字,他們稱之為“拖延行為。”
這是一個網絡信息爆炸導致選擇過多的時代。“拖延行為”常常與 “注意力分散”“選擇障礙”等緊密關聯,后兩者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拖延的發生。“拖延行為”也算是一種全球意義上的都市病。由兩位心理學博士、資深心理咨詢師聯合撰寫的《拖延心理學》,從拖延行為、心理等方面分析這一困擾全球人的心理問題,并在書中給出戰勝拖延的方法與建議。這本書被引進翻譯后,迅速被數量巨大的中國都市人群力捧。“拖延癥”終于成為了一個可以命名一個群體行為的極具時代感的術語。
包括陳竹在內的先天或者后天拖延者恍然大悟。人們終于為自己平日的種種積習找到了原因。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晚交作業、工作拖拉,所有類似的惡習都被劃在拖延癥之下。“拖延可以治。”各電視節目上,心理專家們表情誠懇地告訴這些廣義上的“拖延癥患者”。
越來越多的人找到組織,加入了豆瓣上的“戰拖”隊伍。網友高地清風依靠此平臺組織的“戰拖騎士團”,也逐漸聚攏了一大批追隨者。加入這個組織的人目標不同,有的因為平時不能很好地完成工作影響了職位晉升,還有人認為自己應當行動起來,多背幾個單詞、學好英語。
周六凌晨兩點,李輝通過朋友介紹知道“戰拖騎士團”巨蟹班當天開班,趕緊注冊報名。他早上六點多就起床,匆匆趕到位于北京方莊一棟大樓的會議室。“我也不完全是拖延,就是不上進,要來學習學習,提高自己。”李輝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坦陳。之前,他因為消極怠工,和領導吵架,最后只好換工作。現在,他在一家新的公司做市場拓展,終于決定要改變原先的狀態,“來向大家學習如何變得更好。”另一位參與的學員來自某核電領域的國企,平時工作很閑散,時間長了,他覺得有些恐慌。“來參加這個班的目的,就是要讓自己動起來。”他這樣解釋。
“很有成就感,居然這么快(就寫完了),感覺很不錯。”倪曉雯一邊忙著在線提交剛完成的工作周報,一邊對班上同學總結自己的感受。過去的十分鐘里,她和巨蟹班的同學們一起,在課堂上體驗了“炸彈式戰拖法”。每人為自己設定一項相對簡單的任務,在十分鐘內完成這項任務,之后再分別總結體驗和感受。
這是高地清風新發明的“戰拖”方法。在戰拖會成員中,高地清風的故事像神話一樣廣為流傳:他曾患嚴重拖延導致抑郁,最后通過學習和自勵,成功地戰勝了自己。清風和朋友一起翻譯國外與拖延相關的書籍,介紹分析拖延心理和治療拖延的方法,其中包括從國外引進的著名的“番茄工作法”,以及自己近期琢磨出來的“炸彈法”。
從去年末開始,高地清風陸續開設了幾個戰拖班,每個班以十二星座的名字命名。班上的人數為八至十人不等。每個班以為期一天的講課作為開始,并在這天推舉出班長和班秘。接下來49天的時間里,各個班成員在班長和“班秘”的監督下,在網上早晚打卡、總結工作完成情況。
2月16日,一天的會議結束之后,“戰拖”巨蟹班宣布正式開班。高地清風照常在課上講述了“番茄法”和“炸彈法。”
番茄法是指集中一段時間——比如25分鐘,完成一項任務。每天有幾個這樣的25分鐘,就被認為是收獲了幾個番茄。“炸彈法”則是為了完成短平快的任務。一般給出十分鐘的時間,回短信、打一通電話或快速查閱某個資料。清風特意選了電影《盜墓筆記》里的一段音樂作為“炸彈式戰拖法”的背景音樂。這段音樂壓抑、緊迫、時而激昂,有驚醒人的作用。
倪曉雯在北京一家公司上班,她性格活潑外向。一般情況下,完成一份工作周報的時間都要花費兩三個小時,遲遲開不了頭,寫到一半就分神去看新聞、收拾房間、刷朋友圈。和“戰拖”班上每位聲稱自己是拖延癥患者的學員一樣,倪曉雯很清楚自己的問題。選擇太多、注意力不集中,這些都是拖延的原因。但在課上,她完成設定的任務卻只用了八分鐘。
倪曉雯是拉著先生一起參加巨蟹班“戰拖”培訓的。倪曉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自己的先生有時候會很拖延,他即將辭職開始創業,她擔心他成為“重度拖延患者。”大家公認,自由職業者拖延的幾率最高,程度也最深。

而在不久前的幾天,倪曉雯還參加了另一堂培訓課。課堂內容還是教你如何管理自己的時間,如何自制,以及如何在現代社會中提高競爭力。和很多上進、但又極其缺乏安全感的都市白領一樣,倪曉雯抓緊周末和休息時間,聽各種各樣的課“修煉自己。”
在周六的“戰拖”課堂上,組織者清風向大家分析了拖延形成的原因,介紹了一整套戰勝拖延的方法。清風用幻燈片現場教學,同學們現場總結學習感受。一天的交流會議下來,大家熱熱鬧鬧,混得臉熟,巨蟹班就算正式開班了。
成員們樂于向記者提起自己的情況:碩士畢業論文拖了一年沒寫,差點沒畢業;穿了女朋友送的衣服后一直沒洗幾乎導致分手;書買了一大堆卻一直拖著不看;領導交給的某個項目遲遲進行不下去……在他們看來,這些都已經嚴重影響了他們的生活。
“這可能是我們之間永久的傷痕了。”傅小黑(化名)語氣沉重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女朋友給他買了一件衣服,他穿完后扔在一邊,一直想洗,但一直沒洗。最后還是女朋友從某個角落里翻出來,兩人為此大吵一架。
傅小黑認為自己的拖延情況非常嚴重。大學期間借了某同學的硬盤,說好要還,需要寄到另一個城市去。傅小豐開始找各種借口,拖了一年多,“實在沒辦法再拖了才寄過去。”傅小豐對同學說:“你知道的,我有拖延心理障礙。”
自從“拖延癥”這個術語開始出現,標榜自己是“拖延癥患者”似乎成了都市上班族中的某種時尚,有時,這甚至于成為了一種“安慰”,得以把自己的行為歸于一種病癥,似乎也能讓自己感到一點輕松。這是很多拖延癥者的感受。而“戰拖”組織也讓平時在格子間中獨自奮斗的年輕人們有一種找到歸宿的感覺。有時,這類課程除了“戰拖”,更多的還有著某種互相激勵的成功學味道。拖延與戰拖,成為了這個時代一個另類的都市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