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世超

(一)
當你的腳步過于頻繁時,你就會忘記時光的流逝。許多人都喜歡用時間的長短來標記人生的某段過程,而對于我們這個年齡來說,三年一定稱得上敏感,因為在那開始時象征著機遇,結束時又預示著離別,有權利悲傷慨嘆,卻無能力挽留。直到有一天驀然回首時才發現,總有一種心情不會因空間的不同而有所改變,一直在詮釋著那些別樣的歲月。
二零零八年,我十九歲,在那個夏天,我結束了高中三年的生活,那絕對可以算上人生中最妙不可言的時期,靈魂與肉體可以不必同時行動,曾經在意的,討厭的都可以選擇放棄和遠離。每天生活如同夢游,只有在填報志愿時,才會看著自己可憐的分數若有所思,參考書的厚度非比尋常,而自己的分數又是難登大雅,思前想后,終于在結束的前一天在網上的志愿表上填上了一個叫“渤海船舶職業學院”的學校。理由很簡單,首先是分數符合,其次是離家較遠,可以免除他人的評價與糾纏。但是即便如此,一直失望的母親再也坐不住了,她決定先去學校看一眼。我并非可以逃避什么,只是不想讓現在的人知道我今后的一些事。母親多方打探周轉,終于到了學校的所在地——遼寧省葫蘆島市,并考察了一番。回來后,她很興奮,告訴我那是一個海濱小城,氣候溫暖濕潤,學校離海只有五分鐘車程。
海,曾經多么富有誘惑的字眼,那印象中的廣闊與澎湃瞬間在腦海中出現。最后,在接到大學通知書那天,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更多的人,他們沒人知道這所學校,甚至不知道葫蘆島在何方,言語中流露著些許不舍,或許,在人們的眼中,海便意味著漂泊。
(二)
那個假期雖說輕松,卻如清晨林間的霧氣,虛幻莫測。直到快要起程時,收拾行囊的過程中才終于體會到“兒行千里”的那些辭藻。時至今日我已記不清當時的情景,只知道,當火車的汽笛響起時心中不免生畏,從黑龍江的小興安嶺到渤海之濱的葫蘆島何止千里,車窗外的影子是如此清晰,夜幕之下,在無聲之中我已經和從前的一切說了“再見”,在那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了解我,我也不會進入誰的生活,那種感覺仿佛思想即將進入一座監獄,而它的刑期是一個熟悉的數字——三年。
一路上在火車的車廂里我渾渾噩噩,有時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情緒低迷至極點,什么也不想說。就這樣,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了葫蘆島,在安排好學校的事務后,便急著送母親返回。分別的時候我連傷感的力氣都沒有,只記得學校有張硬板床是我唯一的去處,而周圍還有七張陌生的臉。
大學生活開始了,我們例行了一個又一個的學校制度,好在那其中節奏緩慢,而我盡量參與其中,并強制自己有所感觸。就這樣,一個月的時光彈指一揮,到了十一,學校放了十天假,由于家遠,寢室就剩下我一個人,我整天無所事事,經常在網吧呆到嘔吐,其他室友回來時甚至忘記了日期和時間。就在臨開學的前一天,有人提議一起出去玩玩,目的地當然是離學校最近的海濱。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海,沒有想象中的藍,更沒有想象中的深邃,好像只是一層虛幻的平面,流露著灰暗的氣息。只是在礁石處激起的浪花還在昭示著一種動態的美,它提醒著我,在我面前的這片海域有一個偉大的名字,叫做太平洋。
(三)
大學生活是一段段的形式化,很多人都提醒著我們在這里最可能的結果便是虛度與迷茫,我們深知這點,卻一次次輸給了自己。我也開始慢慢熟悉這里的環境,慢慢熟悉自己的大學,同學們經常做著不同的比較,闡述著大學的落后與衰敗。我明白他們的感受,當曾經的夢想與現實有如此的相違時,誰的內心又會如智者般豁達,但我要接受現實,這里是我人生唯一的大學。閑暇的時候我經常會出去走走,最常去的仍是那片海,沙灘上聳立著一座葫蘆形的雕像,做工雖說精美,但在整條海岸線上顯得有些渺小,更稱不上什么標志建筑。我也曾經不止一次的詢問過這座城市名字的由來,有人說源于傳說,有人說根據地形,各執一詞,也許名稱只是一種記憶符號,根本聯系不到任何一段文明。
在大學,我們過著恍若隔世的生活。就在二零零八年年末,當我們仍舊享受著時刻的安逸時,一場經濟危機席卷了全球。這一事件及引發的思考很快納入了形勢政策的主題,我們在網上競相抄閱,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本質,只擔心與我們有關的一點,那會影響到我們的就業。而到了課上,仍然一節節的虛度,甚至記不清書的章節。就這樣,前人的經驗成了我們的現實,時間越久,我們越不得不承認,我們早已墮落了。
沒想到,長久以來躁動不安的心卻在大學中得到了安靜,是好是壞,不得而知。有時候回想起以前的朋友,那些原本要忘記的人現在何方,或許我們還在經歷著同樣的歲月,一種靈魂遠離了肉體的歲月,我們之間可能不會再有共同的話題,漂泊好像是為不敢面對自己的人準備的一個玩笑。
(四)
就這樣一天天的生活著,找不到一枚好的書簽來標記這本厚厚的線裝書。行動空間的不斷狹窄,人與人情感的冷淡,夾雜著不斷削減的課程陪我們度過了一個學期。白天坐在教室里對著干凈的課本毫無頭緒,晚上擺弄手機直到深夜。日子無聊的可以讓人崩潰,一天我在整理衣物時發現了一張學校發給的圖書卡,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大學近一年,竟沒能去過那里看一本書。于是,我決定去那里看看,來打發這些無聊的時間。
圖書館在教學樓一樓的一角,與其說是圖書館,不如叫它閱覽室,其中藏書不多,而且多有重復。我在里面徘徊了一會兒,在外國名著的書架上取走了一本瑪格麗特的《飄》。從那時起,我便在教學樓找了一間自習室,每天沒課時就到那里看書,煩躁的時候就到球場上打球,沒想到,從此以后我大學的主要時間都在圖書館,球場和自習室之間徘徊,而那個固定的座位,兩年多以來一直也沒有變。
在無聊的生活中尋找一些能夠讓自己感到有所作為的事并非難事。大二開始時,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到一位想給自己兒子找家教的母親,并希望我能接下這件事,我心里沒底,但感覺是一次機會還是答應了下來。地點離學校很遠,要幾十分鐘的車程,那個男孩和曾經的我一樣,沖動、不諳世事,有時因為他的不進取而生氣,這時才有所感觸,回憶自己曾經的老師,眼前的人宛若當初的自己,悔意與酸楚著實難以釋懷。endprint
好在生活因多了目標而越加充實,課程結束時我會到市中心轉轉,漸漸地,我開始對這個城市增加了更多的熟悉。在學校,一切依如白開水一般,我試著讓自己珍惜每一個際遇。可能人生有些事現在不做便不再有機會,到了大學你應該開始懂得曾經的錯誤,而在這個救贖的過程中,你會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真的改變了許多。如果一個人能夠緊緊把握住自己昨天的歷史與明天的藍圖時,這些寶貴的財富會成為一部人生的《圣經》,完成對時間與空間那份獨特的感知。只是好在心態已不再像開始那樣惶恐。海洋氣候多變,夜晚常常不見星月,難以入眠的時候回想起家鄉,想起親人。當看懂了人生的發展方向時,方知那片溫馨熟悉的土地并不屬于自己,家也是人生漂泊的一站,注定是要離開的。我試圖聯系曾經的同學和朋友,想知道他們身處何地,卻發現那已變為一種奢望。或許,在某個關山相越的地方,他們也在無悔的燃情。
(五)
時間不經意間到了大三,又是一段故事結束的時候了,招聘會忙碌的進行,而我們也要想盡辦法為自己謀一個前程。離別有時不足以為懼,可怕的是邁出腳步的人不知道下一步歸宿何方,而從此想做的便是不讓夢想隨著陣陣的汽笛,向著人生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
我最終選擇了蓬萊,一個傳說中的仙境,那個俞伯牙與鐘子期高山流水撫琴相知的地方。我如從前一樣,對于這個同屬渤海之濱的城市毫無所知,充滿好奇。但是我最終沒有離開這片海,而就是這片由山東半島和遼東半島圍起的海域,在中國的歷史上寫盡了滄桑,在外強的鐵蹄與硝煙下一次次忍辱負重,縱然滿目蒼夷而百折不撓,終于換來了今天的新生與發展。我想,我曾經走過的土地和我即將走過的土地還有無數的熱血慢慢蒸發,愿那些游蕩于這片海域的英魂們,得以安息。
一天晚上,我在圖書館看書,突然覺得該對這個呆了近三年的城市多一些了解,于是我翻閱很多過去的雜志,并寫下一段話:
葫蘆島,原名錦西市,一九九四年十月正式更為現名,地處遼寧省西南部,伸向遼東灣內,因頭大尾小,中部狹窄,猶如葫蘆得名。葫蘆島位處京沈線,是出關第一站,戰略位置重要,附屬海岸線261公里,資源豐富,建有多家大型船舶企業,面向國防。抗日戰爭結束后,蔣介石破壞政治協商決定。調集軍隊由葫蘆島登陸,并以總司令的名義兩次到此督戰。錦州解放后,已知大勢已去的蔣介石于此由國民黨軍艦接應,撤離東北。
此外,一九四五年底,美、蘇、中就遣返日僑一事進行了磋商。由于蘇聯方面拒絕利用營口和大連兩港遣返其他日本僑民,因此東北唯一能利用的港口就是葫蘆島港。一九四六年十月,大遣返開始,一百五十萬日僑從葫蘆島走向了新生。歷史在這里為日本侵略中國以失敗而終畫上了句號,也在這里為中國人的寬容和善良留下一座人道主義豐碑。
寫完后,我想了很久,不禁想要嘲笑自己曾經的無知與輕狂,到了今天,才對這個城市有如此的感悟。過去的理解簡直是妄自菲薄,也許有一天自己的腳步會涉及更多的地點,但單就一個葫蘆島,它那段歷史結晶下來的精神沉淀,就值得一生去解讀。
(六)
分別的鐘聲敲響了,我明白是到和大學說再見的時候了,在這三年中我盡量讓自己遠離墮落,對于我和我的許多同學來說,挑戰始于葫蘆島,而我們最后戰勝了挑戰。人生此時無需再多的言語,當望著那些不舍的眼神時,預備的決絕卻被離別時的眼淚無情的出賣,有些幸福不會責怪時間的漫長,因為向往的人愿意等待,我戰勝了自己,早在三年中的某個時刻我完成了靈魂的救贖。
好在葫蘆島位于出關的第一站,只要回到故鄉就會路過這里。我想有一天,當疲憊的我坐在包廂里,會有一道熟悉的燈光打亮我朦朧的雙眼,在一片薄霧中籠罩著一座小城,那里會出現我熟悉的葫蘆島,會出現我魂牽夢繞的大學,會出現我日夜思念的朋友與師長,會出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