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的散文詩 [組章]
宋曉杰
除了靠不住的所有
還有什么值得依靠?
——《路過幸福》
折些枝葉,編一頂柳條帽,緊握自制木槍,學著大人的樣子匍匐、吶喊、沖鋒,不怕吃苦受罪,流血犧牲也變得分外神圣。
而和平之光熠熠照臨,沒有了硝煙和烽火,有多少人還葆有可貴、未泯的童心?
做的不是說的,說的不是想的。這連接處的溝壑和斷層拿什么填平?
我的喜悅恍惚,恐懼深重。我笑不敢露齒,恨不敢出聲。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游戲作真,看不出破綻,一本正經。
我不世故,只想用毀滅的方式把自己打碎——粉碎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讓你看清滿地尖利、丑陋的碎片,息止你經久的贊頌,讓你潮涌的心一點點回歸從前的寧靜。
任憑責怪、詰問,任憑憤怒、詈罵。
我漲紅著臉龐,一言不發。
看你童年的背影消失于曲折的小巷盡頭,我拾起被你憤然撕爛的風箏,泰然自若,憂傷滅頂。
在一己的悲歡中,珍存起一個飛天的夢。
說與不說,做與不做
有許多事情該發生
遲早會發生,不必懷疑
——《草莓》
打開房門,玄關的地面上:
先是一雙男人的鞋;
后來,是一雙男人和一雙女人的鞋;
后來,是一雙男人和另一雙女人的鞋;
再后來,還是一雙男人的鞋。

這是一篇微型小說,這又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生活。
婚姻如鞋子,這比喻淺白、濫俗,毫無新意可言。但是,第一個說出真理的人,一定是被鞋子擠疼了腳,說不準還打過幾個血泡。
經驗的多米諾應聲倒地,在最關鍵的部位拉響警報。
強光爆裂。夜的黑盒子分崩離析,四散成灰。
驛動。喊叫。哭號。
在新鮮的血腥中重又歸于平寂。返回黑暗。
第一個說出真理的是英才,第二個是庸才,第三個一定是蠢才。
而實際上,我們都應該像庸才和蠢才一樣活著——發生就任他發生,不發生又能如何?
我沒日沒夜地在紙上信手涂鴉,寫一些瘋話、傻話、狂話,就是為了等待遭逢,并被那個克星的詞硌一下,停頓、絆倒,也許從此再也爬不起來。
爬上最高的坡兒
然后,俯沖著
幸福地消失……
——《遺失的二胡曲》
不想過去和未來,只想這一天、這一刻、這一秒。燈光通透亦或昏暗,完全依賴于表達的需要。舉手、投足、大幅度地張開嘴巴、笨拙地翻筋斗,這一切動作和表情都不能自主。
是誰在暗中操縱著這個世界?
只想這一天、這一刻、這一秒,它們至關重要,亙古未有。
它們是美酒的最后一滴醇,是蜂蜜的最后一滴甜,是鹽的最后一粒咸,是光線的最后一絲暗淡,它們在千鈞一發的臨界點完成質的蛻變。
誰曾經是我?
我曾經是誰?
是頭戴瓜皮帽的少年,還是衣袂飄逸的飛天?是老狼還是小丑?是傳說還是寓言?
調動所有的肌肉和神經,把每一場戲演完。
一場又一場,一天又一天,一生又一生,心里藏著一團溫溫吞吞的火,名字叫“憶念”。
散場。
一堆毫無價值的碎片癱軟在臺角。
恰如我們無法言說的生活——波峰浪谷,幸福地墜落……
太陽浴血而出的清晨
我終于幻化成浩繁中
刺傷你雙目的
那個詞
——《我是你沒有說出的一個詞》
山風穿過我的身體,慢慢地弱下去,我的身體彈痕累累,像蓮子,過濾著流水和泥沙,抱緊蚌的秘密,高貴、篤誠。
我們坐在半山腰,坐在朱漆畫廊的涼亭下,聽波濤的蟬鳴,聽泉,聽松,享用心靈的富有和安寧。
沒有比腳步更長久的路程;沒有比目光更高遠的天空。
我們躊躇滿志,指指點點,遠處的微縮景觀一一呈現:模具的村莊、絲絳的道路、波浪的山峰。
我們有少量的皺紋和華發,卻滄桑著,講一些各自難以忘懷的往事,雖然并不一定能使對方感動,但是每個人都在禮貌地傾聽,并聯想各自不同的生活,賦予公共情感以最廣義的認同——先是一兩聲長嘆;接著,嘆息輕如微風;
最后,誰也不再出聲,共同望著不確切的遠山,目光迷蒙。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山林多么空曠,多么幽靜,卻容不下四散蕩漾的鐘聲,容不下一絲欲望的火星。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的一個人輕聲地說:我們下山吧。
時值正午,我們三十歲的青春開始下山……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沒有弄清,是我們中的哪一個最先覺醒。
愛是女人最光鮮的
衣裳和肌膚
愛是骨骼和精髓
總之,除了愛
女人終將一貧如洗
干凈得虛空
——《行走在紫色的憂傷里》
避開掌聲和鮮花,避開追光燈和注目禮,避開威儀的車隊和人流,避開能避開的所有,從熱鬧的氛圍中悄然隱退,即使錦衣夜行,注定無人喝彩。
命運只給你一種可能,那么,就不應該說三道四,期期艾艾;生活只給你一種機會,那么,就不應該貪戀光華灼灼的舞臺。簡潔的衣服、樸素的菜蔬,波瀾不驚的日子,才應該是沉實的最愛。
有多少人值得期待?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不得而知。未曾荒涼的心半合半開半開又半合。
經驗的果子懸垂在高枝上,有蠟質的外衣包裹著,不會有絲毫磨損,因其光其鮮,果子越升越高,被心悅誠服的目光越擦越亮。
給我時間!這創造奇跡的魔法師。沿著魔棍的指引,大地旋轉成婉麗、激蕩的唱盤,我們就是其中活潑、懶散的音符,和著輕風,不由自主地,把緊閉的嘴唇打開。
——在大地之上,我融入而疏離地活著,注定無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