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蘇
上中學的時候,語文老師說金圣嘆有《不亦快哉》三十三則,其中之一是隔江看鄰人火燒。這種完全不符合社會道德的思維方式讓一眾學生目瞪口呆。看日本在大發展時代的種種糾結,不由得讓人想起了金先生這個古怪的愛好。
看鄰人火燒,不僅僅是一種損人不利己的怪癖,也許,它還能讓我們因此而深思。
那天是星期一,我坐北京地鐵五號線,周圍擠得水泄不通,完全可以把人擠成貼餅子。一位以曲線形式存在于車廂的老兄破口大罵線路的設計師,說肯定是吃了回扣,才會設計出這種擠死人的車。他身旁同樣以曲線形式存在的朋友隨聲附和,對啊,外國哪有這樣的地鐵……
我被擠得動彈不得,但也忍不住笑了。
因為想起了一幅照片。一個女子從窗口縱身一躍而下,大裙子飛旋如同喇叭花,背后是擠成貼餅子狀的男士們曖昧的笑容。這張照片刊登在日本歷史照片集《一億人的昭和史》上。它描述的是戰后東京大都市化時期,由于外來人口的增加和女性進入社會工作,東京地鐵乘用人員達到了設計運力標準的5倍。在這種難以形容的擁擠之下,經常有女白領到站時無力擠到車門,只好如照片上那樣跳窗而出。

這一幕已經被作為一個難忘的鏡頭刻入了日本人的記憶之中。
這樣的場景看似無奈、可笑,卻又有些令人感慨。社會大發展時代,人在不斷主動或被動地尋找著自己可以承受的極限。
在現代空戰中,戰機只有3倍音速,很難逃脫導彈的追擊,為什么戰機不能飛出導彈的6倍音速呢?答案:戰機以那樣的速度在大氣中飛行,飛行員會無法承受。社會的高速發展正如一場空戰。當社會的各種結構在高速發展的壓力下“吱嘎”作響的時候,我們很少想到,其實,此時最難以承受的,正是人類自身。
日本曾經用30年時間實現了戰后經濟騰飛的奇跡,和今天中國在做的事情很相似。奇跡背后,日本社會同樣經歷了激烈的沖突。而這種沖突的副產品,便是各種超越道德底線的犯罪和極端行為。
1955年,日本爆發了森永毒奶粉事件。利欲熏心的廠商使用含有劇毒成分的添加劑,造成100余名幼兒死亡、1萬多人中毒。
1956年,水俁病事件爆發。無良企業無序排放污染物,造成當地大批人員中毒。與此案相關的訴訟,至今仍在進行。
2001年,一名叫作宅間守的兇犯進入大阪池田小學,連續殺害8名小學生。而這一案件發生時,日本厚生省已經因為類似事件通知各學校加強戒備。
日本曾因為甲醇假酒造成數萬人死亡或致殘。
日本的醫院血庫曾幾乎被“血頭”控制,賣血造成的傳染性疾病讓患者雪上加霜,直到給美國大使輸血引發了肝炎,才為社會所重視。
每一起案件的背后都讓我們看到今天的發展中國家——包括我們自己的影子,也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人在社會大發展中的掙扎與無奈。
在這樣的時代,社會的高速發展使傳統的保障與監督機制不時面臨失控的危險。弱勢群體的權益不能得到保障,在難以適應之下,人們的心態變得異常激烈和敏感。同時,社會的高速發展又提供了種種可能獲得暴利的不良渠道,時刻沖擊著每一個群體的道德底線。
這是人類發展的一個瓶頸。在社會高速發展的背景下,怎樣克服超乎尋常的恐懼、貪婪、浮躁、偏激,恐怕是一個社會能否順利通過這一考驗的關鍵。所以,對人類自身的保護似乎應該超過對GDP的關心,因為這關系著一個社會是否存在崩潰的危險。
戴季陶曾經感嘆:“日本已經把我們解剖過無數次了,但我們還不曾將他們解剖一次。”他的感慨源于日本侵華的大背景,國人對這個敵手仍然一無所知。今天,我們依然有必要解剖日本一次,目的是讀懂我們生存的這個時代。
日本在戰后有過一段高速發展的都市化時期,這段時期大約是從1950年到1985年。在這35年的時間里,日本從一片廢墟逐漸走上了平穩發展的道路。到1985年以后,日本社會變得頗為穩定,社會各項秩序漸漸走入正軌。
中國的GDP已經在2012年超過日本,但發展仍在持續,矛盾不時激化。同為東方國家,我們今天面臨的問題常常可以在日本的發展歷程中找到痕跡。看懂了日本的大發展時代,也就讀懂了我們自己的時代。同時,他們依靠時間和法制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對我們也不無啟發。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