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世界（組詩）

王祥康

雕刻師

鑿子和錘子在左右手間不斷更換

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讓我不知如何下手

如果雕出一位美女 她的沉默

讓人難受 如果雕出一只野獸

怕它嘴里暗含血腥

要雕刻什么 這是令人糾結的事

左思右想 再看自己的手

瘦弱 青筋暴突 無能為力的人

只能用尖利的鑿子對準自己

卻不敢下手 僵持中

我用空空的雙手按住自己的心臟

似乎這顆心臟也是別人的

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大自然的精靈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命

所有鐵質都是軟的 爐火之上

需要繼續煉 繼續淬火

粗粒的石頭硌痛世俗

一個被職業綁架的人質

從現在開始與這個世界達成和解

放棄自以為是 歸隱土地

健忘者

鏡子里似曾相識的人

與他互相微笑 他想不通

“你不要再躲藏了”

一朵花已叫不出名字

但它的香刻骨銘心

往往這時 他的心是空的

歲月挖走體內生銹的年輪

讓他留在童年

白紙一樣的單純 卻不虛無

多么好 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人

他只用簡單的微笑

“我沒有欠下你們什么”

請不要叫出他的名字

不要驚醒一個人的夢境

塵世之外 他只保留簡單的笑

現在他準備以飛翔的姿勢

進入面前的鏡中

在平面里 靜靜生活

丟失者

有一天 我把自己弄丟了

不知丟在哪一陣風里

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腳下的路

對著自己的影子愣上半天

好像靈魂被上蒼收走

現在我該拿什么證明自己的存在

我的出生年月無從考證

對著鏡子數白發 辨真相

盤點曾經的腳印和風月

我的出生地變成遺址

先供自己瞻仰 一些蛛絲馬跡

也只好暫存土里

朋友各奔東西 親人會認出我嗎

一絲悲傷劃過心壁

仰頭望天 靈魂在蔚藍里漂移……

又一陣風過 我突然空闊起來

像空氣無所不在

多么自由啊 我不再是原先的我

我是大地最輕的那一部分

一粒塵埃 一株草 一滴露珠

因為輕到處碰壁

因為輕 我又隨遇而安

聽風者

聽到樹搖 翅膀拍動

一個盲人有了一些優越感

他知道風來自何方

一顆心砰砰作響

希望風能帶走他的身體

往往失望 風只帶走他的心

回到清澈的童年

風里有沒有故事

有沒有小令一樣的嗚咽

一只候鳥打開自己認準的方向

心里默念著結局

聽風者不是黑暗中的盲人

沒有拐杖提醒他腳下

搖晃的路 他的心無法安靜

辨別風的來龍去脈

和一些人呼吸的輕重

塵埃中 無家可歸的人

傾耳打聽故鄉細細的消息

賭石者

這塊丑陋而危險的石頭

鎮住了他 摒住呼吸

生怕吹走石頭內部的鐘聲和花園

賭石者借用一把小小的手電筒

叩問命運的門扉

內心里的火焰和波濤

不動聲色 目光像一塊冰

這不是單純的游戲

押上命和運 疼痛和快意

“矛盾自有它存在的理由”

就像現在 他為手中的這塊石頭

糾結 恍惚 手臂酸痛

思想在進退兩難的路上蜿蜒

刀鋒上行走的勇氣

往往被一陣微風吹得搖搖晃晃

幻想者

不需要光亮 甚至避開人言

他在努力鍛造自己的翅膀

穿過一層一層的黑 抵達到暗

“我的靈魂開始發芽”

一陣風就可以帶走他

現在 他坐在石頭上成為石頭

兩只腳在水里有了魚的模樣

現在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在空茫里看見了遼闊

“多么自由 閃電也抓不住我”

一支羽毛背負著一座山

十根指頭輕敲發脹的頭顱

腦中洶涌的浪跌入水里

天低下來 巨大的黃昏抱住

蒼茫中一個小小的軀體

這一刻 塵世異常安靜肅穆

“我已經擰亮遠處的星光”

溺水者

他不是去愛水里的女妖

多情的少年對生活有自己的看法

水是每個人的原鄉 他只認準

一個方向 一意孤行地回家

想作一條魚 讓博大的水

養著自由自在的愛

宗教一樣透明 隔開多余的光線

“我要到更深的地方找你

你的柔軟和尖銳 遠離世俗”

苦澀或者甜都可以到達

同一個目的地

一泓水濃縮一生的花香鳥語

接下來 他節省下呼吸

安靜正被氣泡待價而沽

自由自在 比一條魚更無所顧忌

實際上 岸隨處都有

“這個世界與我兩清了”

他執意沿著波紋 一路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