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
下午讀到這樣一段文字:在英國的溫切斯特大教堂,有一扇紀念垂釣者的守護圣徒、作家艾薩克·沃爾頓的彩繪玻璃窗,在那窗子的基座上有四個字——學會安寧。這不僅限于鐘情于垂釣藝術的人而言,也是對所有向往安寧之境和怡然之樂的生命個體所說的。然而,在這個空前繁忙的欲望年代中,人類忘記了安寧這位老朋友,與之漸行漸遠。
帕斯卡爾曾說,人類一切的問題均因無法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當然,誰也不可能一輩子不離開自己的房間,為了生存,還需要在社會中打拼。這里所指的房間,其實是與自我相處的一個處所,一個小小的寄居之地,它既可庇護身體,也可以庇護靈魂,使之成為完整意義上的豐沛的生命有機體。它可以在此思考自身的困境,也可以思考人類或自然的困境,并與之建立起更高級的密切聯系。在這個微小而闊大的空間中,必然會有寧謐的霧靄靜靜升起,仿佛蔚藍的天幕中飛翔著閃光的白鴿,口中銜著象征安寧與祥和的橄欖枝。
自古以來,安寧是人類最親密的良師益友,詩人們在它純白的內部藏身,采擷遺落的珍珠和頭頂的光芒,開始意識到空曠的荒野的重要性,在這片沉寂的大地,探尋著精神世界未知的地域或緘默的寶藏;園丁和農人們在安寧綿長而持久的氣息中,照顧著花園、草木、土地及牛羊,在清新的歌謠中,與萬物共處且悠然地生長;女人和孩子在這無限的愛之靜謐中緩緩漫步,安享它滿懷善意和溫柔的擁抱,聆聽它充滿愛意的聲音和耐心的教導,走在通往愛的路徑上。
無數智者曾指出,安寧是人們通往神圣精神家園的重要路徑之一,失去了安寧的心境,便失去了諦聽心靈的機會。為什么在物質極度貧瘠的年代中,安寧反倒覆蓋于人們樸素簡單的軀體上,不斷閃爍在田野泥土的芳香中,夜晚漫天的繁星中,山間質樸的農耕中及勞作了一天的疲憊的鄰人之間的閑談中,為什么在物質極度膨脹的今天,卻難以尋覓到它的身影呢?
原因在于,人們已然失去了充盈的心靈和敏銳的感受力,失去了獨處和安靜的能力,他們在激烈的社會競爭和陀螺般機械重復的工作中,磨折了靈魂,麻木和冷漠是重要的表征。在對物質的盲目而瘋狂的追求和索取中,忽略了精神的需求,他們不能允許自己有片刻的停頓,停頓往往意味著浪費時間,也不能忍受與自己相處的時刻,孤單寂寞并不好受。他們寧可在喧囂中死去,也不愿在沉默中抓住安寧的手。
要學會安寧,必須首先尋回心靈。如若失去靈敏的感知,失去感官纖細敏感的觸角,即使身處安寧,也無從知曉,更無法從安寧之中獲取滋養身心的養料。就仿佛靜坐在河邊垂釣的人,只知道,把魚餌放在釣鉤上,浸入水中,然后,一心等待魚兒自動上鉤,全然不知應調動起眼睛去觀察釣鉤的起伏和水下的動靜,耐心尋覓捕釣的最佳時機和凝神專注的注意力,以及手指對于魚鉤最細微的顫動和最精準的把握,只剩下一個空心人枯坐在湖邊,是無法享受到一切盡在掌握的悠閑和身心愉悅的。
學會安寧,還必須去除蕪雜的欲望和糾結的碎念。人們之所以不能在安寧中棲身,是因為追逐的欲望太多,愈不可得而愈求,愈求而愈不可得,于是,長久活在焦慮和不安之中而不能自拔。一個因忙碌搏命而導致長期失眠且無暇關注內心的人,注定只能與躁郁癥相伴了,他被瑣俗而冗繁的欲求折磨得身心俱疲,無法再面對一盞臺燈,一本攤開的書,一朵綻放的百合,他被自己的欲念所封鎖,從此,不知寧靜為何物。安寧是屬于所有敞開的人和事物的,當最初的心靈被欲望的風暴和泥沙所掩埋,美好的一切也會隨之被遮蔽在漆黑的暗處。
學會安寧,就是學習如何守住你自己。當安寧之境悄然來臨,所有曾經的甜美回憶和未來的美妙憧憬都會呈現眼前,猶如身處湖水般迷人的煙霧中,享受著安然的自由,守住現在,守住你自己,不急著出發到下一刻,安于此刻的存在,與身旁的玫瑰和霧中的樹木同住,并融入它們純潔清香的呼吸之中,在孤寂中傾聽與訴說,冥想與歌唱。
安寧無處不在,與我們生死與共,它是生命最根本的訴求,也是亟待找回的樂土,到荒野上去,到山林中去,到河流邊去,到岸石的地界和一切敞開懷抱等著我們歸來的蒼茫的大地上去,安寧就在那里,它迷失已久。
(編輯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