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騏
最后的淚珠
●王慧騏
那一刻,神奇的一幕出現了:我看見父親的眼里突然滾出了一粒很大的淚珠—一個年已9292歲的老人啊,依然還對這塵世有著如此不舍的眷戀!

在我的記憶里,威嚴且堅強的父親是極少流淚的。很多年前有過一次,那是在文革剛開始不久,那一天,他所在的大學,約莫有上百個“走資派”和“牛鬼蛇神”被集體押出去游街示眾。因為他是教農業機械的,所以掛在他胸前的牌子上,還專門拴了一個幾斤重的拖拉機上的配件。他的頭發被左右兩個紅衛兵揪著,手被反剪著往前走。那天游街的隊伍好長,一路上圍觀的人也很多。我當時才十二、三歲,親眼目睹了父親受辱的這個場面。記得那天晚上父親游街回來后,坐在椅子上,攬著我們幾個孩子,很痛苦地流下了眼淚——這可能便是我所見到的父親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流淚。后來他被關押在學校的機庫里勞動,翻來覆去地寫交待材料,時間有半年之久,但我卻再也沒見父親哭過。我們去探視,給他送衣物、食品,他總是面帶笑容地和我們說一些諸如要聽話要爭氣別調皮之類的話。
及至他生命中的最后幾年,因為得了腦梗,而漸漸喪失了語言表達的功能。姐姐喂他吃飯,或給他洗臉剃胡子,他會朝她笑笑;碰到我回去時用輪椅推著他去街上玩,他會向我伸出大拇指,表示高興和贊賞。臨終前的那幾天,他已多臟器衰竭而處于昏迷狀態,我們幾兄妹及各自的孩子紛紛從各地趕至他在醫院的病床前。每來一個人,我們都會比較大聲地叫他,告訴他是誰來了。他似乎心有感應,眼皮會努力地動一動。
院方已下達了幾次病危通知,主治醫生建議我們趁老人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早點把他接回家去。我是長子,這個決定要等我來發出。而我卻心猶不甘,一次次地跑去懇求醫生再想想辦法;那其實已沒有實際作用的輸液瓶我始終不肯讓護士拔掉,我企盼著奇跡會在父親的身上出現。
然而,一切都已無力回天,當時針指向2010年11月28日凌晨2點18分的時候,勞累了一生的父親終于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那一刻,神奇的一幕出現了:我看見父親的眼里突然滾出了一粒很大的淚珠——一個年已92歲的老人啊,依然還對這塵世有著如此不舍的眷戀!
我對弟弟哽咽著說,爸爸走了,我們帶他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