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

黃麗紅

十年了，那雙眼睛還時常浮現在我眼前！

那時，青澀的我剛踏進那所有著火紅火紅的鳳凰樹的蓮花小學，懷著急于證明自己的心緒開始了教學生涯。我不知疲倦地給孩子補課，挑燈備夜課，只為了在期末質量驗收中嶄露頭角。名譽這層華麗而虛幻的面紗蒙住了我的眼，內心除了成績、成績，還是成績！

初始，我對于所教學的班級還是比較滿意，學生乖巧、聽話，據說還是學校有名的好班級。可慢慢地，我覺得有個叫劉亞杰的孩子特別不對勁：上課時，他要么眨巴著眼睛，要么緊緊地盯著你，要么一個勁地看著窗外，且總是一問三不知。對于別人的哄笑，他頭一低竟抿嘴偷偷樂，真是讓我氣不打一處來。課后，把他留下來教他讀課文，教了兩小時，他除了眨巴著眼睛，還是一無所得。第一單元考試，他只得了30分，拖了班級整整兩分的平均分。我頓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當天中午，我趕忙去家訪。他的父母一看就是特別忠厚、樸實的農民，見老師來訪，覺得了不得，又是端茶又是問候又是責罵孩子不省心給老師添麻煩。亞杰還是眨巴著眼睛呵呵笑著。我把情況跟他爸爸說，無非是希望家長能輔導孩子功課之類的話，雖然心里也知道幾乎不可能。他父親一邊道歉一邊說：“老師啊，不瞞您說，我和孩子他媽只讀到小學二年級，是真沒辦法。我每天干活回來，也會叫他讀書，也想給他聽寫，但是課本上那些字我都認不全……哎！老師呀，我們就全靠你了！”他那雙憔悴的布滿血絲暗淡的眼睛此刻卻炯炯地盯著我，這是父愛的光！剎那間，我的心戰栗了，為著這個與我父親有著同樣眼神的父親，我使勁地點著頭！

倏忽兩個月過去，在這期間，我想了很多辦法：“一幫一”教學，開小灶、“加星”……可亞杰除了越來越像條小狗眨巴著他的眼睛跟著我之外，沒讓我看見學習上一丁點的起色。我開始質疑自己的能力，開始把情緒帶到他面前：太多毫無指導性的情緒化語言出現在補課中，他更是眨巴著眼睛，什么也說不出來！

一天，又是徒勞無功后，我把愣愣的他留在班級，獨自回到辦公室。正生悶氣，一個老教師走了過來，和藹地問：“怎么了？工作不順利啊？”我忍不住把亞杰的事情和盤托出，說：“這孩子到底要怎么教呀？我實在是沒招啦！”沒想到她輕描淡寫地一笑：“就這你也煩惱，真是孩子氣！”我滿臉疑惑不解，這還小事啊？

“你真傻，他是個弱智生！是不算進期末平均分的。所以……”老教師沒再說下去。

啊？我瞪大了雙眼，還有這種事？內心卻悄悄地松了一口氣：那不是意味著我不用拼死拼活地幫他補課了？

哼著小曲，我一跨進教室便對亞杰說：“從今天開始，補課暫停了，以后再說。”亞杰眨巴著眼睛，也不說什么，只是看著我，看得我滿臉通紅。

漸漸地，亞杰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給其他孩子補課，不再掛上招牌式的微笑，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我。其實，我明白，我當時就明白，他想讓我繼續給他補課，可我就是沒有開口叫他。

就這樣直到六年級結束，我拿到了區里統一驗收的畢業試卷，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那年的作文題目很簡單——《我的老師》。我隨意地翻閱著，很多學生寫了我，雖然行文流暢，描寫具體，但虛構、夸張，里面的“我”已經面目全非。翻著、翻著，突然翻到一篇書寫特別工整，分數足有34分的文章（滿分40分）。文章寫到，他喜歡老師臉上的笑容；他說雖然老師經常批評他，他卻很高興，因為很多老師都不理他；他說不知道老師為什么不幫他補課了，他回去問爸爸，爸爸只是嘆了一口氣叫他要認真讀書，別讓老師生氣；他說他都很用力讀書了，可是老師還是不幫他補課，他很想老師再幫他補，可是他不敢說；他說他還要繼續努力……未看完，我已經淚流滿面，我知道我永遠錯過了一個純樸孩子的成長……

十年后的今天，我真想知道這孩子當時在想什么，他一定很傷心，他一定像只被遺棄的小狗一樣感到莫名其妙，他一定曾經躲在某個角落偷偷地哭過吧？十年前的我被名譽這個魔鬼迷了雙眼，蒙了心靈，除了成績，再容納不了任何東西，甚至是一個孩子純潔的雙眼，甚至是一位有著我父親眼神的父親！

從此，亞杰眨巴的眼睛成了我的眼，他讓我看見特殊孩子媽媽們淚光里的遺憾，知道他們是落入凡間的天使；他讓我看見一個叫謝淑芳的弱智生每天第一個來到學校，第一個拿起掃把打掃班級，每天總是最晚回家，只為了把班級的窗簾放下，讓班級不被扣分，讓我看見了她的愛心和責任感，大膽地讓她當勞動委員；他讓我迎著別人異樣的眼光，堅持不讓我們班任何一個孩子進行所謂的弱智生檢測；他讓我看見每個孩子成長的可能，只要慢慢地等，靜靜陪他們走……

（作者單位：廈門市海滄區東孚中心小學？搖？搖？搖責任編輯：朱蘊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