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土豪當副手

趙炎

晁蓋殞命，留下遺囑，誰干掉史文恭，誰做梁山老大。

這讓宋江有些hold不?。喝硕妓懒耍€不讓人省心！鳥無頭不飛，山寨不可一日無主，宋江“拗不過”眾兄弟求肯，暫時代理老大，開始為晁蓋舉喪。這時，天上掉下個大圓和尚，梁山設了個詭異飯局，好像是一出預先排練好了的戲。這是《水滸傳》第五十九回末尾的橋段，讓人讀了目瞪口呆。

排查摸底，鎖定目標

大圓和尚說是大名府城內龍華寺的住持，既然是個有身份的和尚，出于禮節，宋江等幾個主要領導陪著吃頓飯，說些客氣話，那是應該的。奇就奇怪在，他們吃齋閑語間，宋江突然問起北京風土人物。這邊剛死了“哥哥”，他怎么還有閑情品評天下人物？更耐人尋味的是，那大圓和尚不說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開口就說：“頭領如何不聞河北玉麒麟之名？”

宋江呢，聽了猛然省起（注意這個姿態），并與吳用因此說道了一大通。

那么，盧俊義在當時真有那么大的江湖名望嗎？《水滸傳》中稱“盧俊義生于北京，長在豪富之家，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謹慎，非理不為，非財不取”。這么一個“家世清白，為人謹慎，世代居住于大名府”的人，何來的江湖地位？從后來魯智深、武松等與盧俊義過招時盡情逗他玩的情形來看，這些江湖人渾然沒把他當盤菜。

顯然，賺盧俊義上山，宋江早有預謀，排查摸底的功課早做足了，大圓和尚也好，吳學究也罷，都是配合宋江演戲給諸位首領看的，盧俊義只是宋江從代理走向轉正過程中的一個道具。此論不新鮮，也就不多說了，單圍繞這個橋段說說宋江為何偏偏選了盧俊義。

投石問路，再次甄別

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從宋江上山那天起，在與晁蓋爭權的同時，他已然針對后晁蓋時代的權力變數做準備了，副手人選的物色及甄別，必然重中之重。宋江出身于官府小吏，對有宋一代官制及權力分配規則，不會不熟悉。比如一個縣，主簿是縣令的副手，任何文書若無主簿簽字，就不能生效，這在當時的官制里，叫副職的通判通簽權，以制約正職的“一支筆”。

晁蓋死后，梁山好漢中有資格擔任二當家的人不在少數。林沖，三朝元老，兩度擁立，武藝超群；魯智深，二龍山的頭兒，兄弟伙也多，武松、楊志等人，都是他的死黨；呼延灼當然也夠格。但是，這些人都曾在官府當過差，諳熟權力規則，不好駕馭。盧俊義恰恰相反，從未跟官府打過交道，是個一心做生意只過自己小日子的土財主。不懂官場那些事兒，是個前提，于是，吳用開始了投石問路的行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先是假扮算命先生，隨口說他有“血光之災”，盧俊義馬上就信了，馬上按吳用的誘導，在墻上寫下“反詩”，然后按吳用指引，布置外出“躲災”，你說這人有多二！盧俊義不光是二，還自負加輕信，分不清好賴人。他老婆給他戴綠帽子，燕青提醒他，他卻對其怒喝：“我的娘子不是這般人，你這廝休來放屁！”幾乎與小品《賣拐》中的范廚師差相仿佛，騙子幾句話就能忽悠住他，誰勸跟誰急。雖然最終沒被忽悠瘸了，可他養尊處優、太太平平的小日子卻被忽悠沒了，說不定還會淚汪汪地說一句：“大哥，緣分啊……謝謝啊！”

三桃致勝，欲取姑予

歷史上，晏子曾用兩個小小的桃子輕而易舉地就除掉了三個勇敵十萬大軍的壯士；在盧俊義上山之后，宋江卻用“三只桃子”輕取老大交椅。其中的智慧叫欲取姑予，與晏子計謀異曲同工。

第一只“桃子”：無理。人家盧俊義剛上山，寸功未立，他就謙讓暫時代理的位置。這算什么？既不合晁天王遺囑，亦不合江湖規矩。盧俊義再二，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非理不為，非財不取”。第二只“桃子”：無賴。盧俊義捉住史文恭之后，這回符合“遺囑”精神，也符合“道統”。按照盧俊義的性格特點，不會不動心。這可能也是宋江擔心的地方。不過沒關系，有吳用呢，有自己極力籠絡的一幫兄弟伙呢。果然，在吳用操控下，山上眾頭領一致反對。盧俊義即便有那個心，這時候也沒那個膽兒了，這豈不是耍無賴？可是，對于宋江來說，晁天王的遺囑難題始終還在，這可如何是好？于是乎，他又拋出第三只“桃子”：無聊。提出由他與盧俊義分別攻打東平府和東昌府、先打下者為梁山泊主。這張牌跟天王遺囑無關，比較無聊，卻極具欺騙性——我宋江是仁至義盡了，看天意吧。

這里的“天意”是什么？是“人為”。作為本地人，宋江對東平府了如指掌，成竹在胸；而盧俊義呢，初來乍到一外地人，對東昌府基本是兩眼一抹黑，此前又無任何指揮作戰的實際經驗，勝敗結果早已是昭然若揭。所以，當宋江攻城成功，得知盧俊義那里遇挫，嘆曰：“盧俊義直如此無緣！”這句話聽起來也真他娘的夠假！

晏子的“二桃”是抓住敵人的特性和致命弱點使其自相殘殺；宋江的“三桃”所抓住的是盧俊義的特性——自尊、懦弱和缺乏準備。因此，算定了晁蓋的遺囑終將成為一張廢紙。至此，“不違天王遺囑”的文章，被他做足了。然后馬上典禮，儀式比春晚還整齊隆重，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樂意干，恐一早就在排練。

以用破用，找個土豪當副手

盧俊義本質上還真是個土豪，雖然他沒住鄉下，是個城里的有錢人，但他的特點與如今網絡里流行的“土豪”簡直如出一轍。難怪宋江等人要挖空心思的與他做朋友，為他編撰藏頭詩。

《圓悟佛果禪師語錄》里說：“以言遣言，以機奪機，以毒攻毒，以用破用?！睂λ谓瓉碚f，找盧俊義這種沒有野心、傻乎乎、還有點善良的土豪做副手，大概就叫“以用破用”吧，放心也省心。盧俊義不會騙人、害人，懂得擺正位置與“自我保護”，可以“天下無賊”。至于他能否發揮副手應該發揮的“參謀長”、“緩沖器”、“補臺”等作用，宋江倒是不擔心，凡事有吳學究呢。對梁山整體事業而言，盧土豪有錢，功夫也不賴，梁山憑添倉儲不說，還多了一員能打仗的虎將，能被忽悠成支持招安的一個鐵桿票源。

其后果然如此，盧土豪為梁山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招安時，他沒意見；兩破童貫，征遼之戰，征討田虎、王慶、方臘，他無不是展示了強大的能力和最輝煌的戰績；哪怕是死，他也是和宋江死在一起的。

以用破用，往往能收到拔本塞源、徹底根治的效果，非正面防范所能及。在生活中，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你給我一棍，我捅你一刀。這種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手段往往釀成大禍，那就離“以用破用”相去甚遠了。

宋江引進盧大土豪，可謂煞費苦心。就智謀而言，確乎面面俱到，非常周全。解決晁天王留下的難題，只是一個人人皆知的表因而已，即使沒有盧俊義，梁山老大的位置遲早還是他的。愚以為宋江所考慮的，還是在于為未來完全掌控權力而鋪路——找個土豪當副手。因為副手這個位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聰明人當副手會感覺地位危險而微妙，傻蛋當副手會不起作用不分輕重不知掂量而闖禍。只有盧俊義這種不怎么傻又有點二、毫無人脈基礎卻又武藝超群的土豪，最有副手魅力，最值得宋江“仰慕”的人選了。

對宋江來說，找盧俊義這種沒有野心、傻乎乎、還有點善良的土豪做副手，大概就叫“以用破用”吧，放心也省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