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南與北

海外漢學家小傳

內藤湖南（1866—1934），日本歷史學家。本名虎次郎，字炳卿，號湖南，別號憶人居主、湖南鷗侶、雕蟲生悶悶先生。青年時曾任記者，1907年至1926年間任教于京都大學，教授東洋史。著有《清朝史通論》《中國繪畫史》等學術專著及《燕山楚水》等隨筆集。周一良曾經評點日本三位漢學大師，說：“白鳥庫吉受西方學術影響較深，內藤湖南受乾嘉樸學影響較深，兩人分別巍然成為東西兩京中國史研究的長老；而桑原隲蔵則兼承乾嘉與歐洲學術傳統，是明治以后中國史研究的又一巨擘。三人之中，內藤湖南治中國史卓然有所建樹，以其最為深長，自成系統，故有內藤史學之稱。”

？筠 房屋的構造

我經過的城市，房屋的構造，重厚高大以杭州為最，漢口次之。蘇州和南京相似，稍微單薄一些。杭州的大店鋪的前邊筑有白墻，開小門出入店鋪，構造和我國大阪富豪的房子類似，但墻的高厚勝于我國。大販的街道直到幾年前還是由互相銜接的瓦片鋪成，和蘇州的街道一樣。相連成揀的店鋪之間，墻壁像半截扇子似的突出來，以標示和相鄰店鋪的界線，這完全是中國的風習。應該是大阪的商人們通過外圍貿易浸染上的風習。

總而言之，江南的房子多用木材，不像北方的多用泥土。而窮人家的竹椽茅屋，也和我國的類似。這里我要闡述一下自己獨斷的歷史理論：南方的人種本來和我國相同，都是從熱帶來的茅屋人種；北方的漢族從住在洞穴進化到住在土石的房子里；因為文明的傳播是自北朝南，后來南方人也漸漸住到土石的房子里，木造的房子也越來越模仿土石房屋的結構。

？筠 南北的字體

北方人質樸近于遲鈍，凡事討厭變化；南方人敏銳而多輕薄，凡事喜歡新異。北京、上海的店鋪招牌都是院體（隸書）的字，康熙、乾隆各皇帝自己也學習，并以此為取士標準的歐陽詢、趙孟頫、董其昌的書法風格。到了上海則多半是秦篆、漢八分、魏晉楷行，連貼紙的聲明也用偏側奇逸的六朝風格字體。這些雖然是些瑣事，卻也顯露出南北風氣的迥異。

？筠風景的概觀

京津地區接近北方沙漠地區，正如陳瀾生所說，在我國沒有類似的地方。上海、蘇州在平原當中，尚有大陸的風貌，類似刀根沿岸地區，只是更寬闊。只有杭朔地區傍山靠海、土地狹隘，很像我國。城墻上女蘿蔓延，蒼翠欲滴，非北方干燥地區可比。像西湖，景色幾乎和我國京畿中國地區類似，在中國是明媚秀麗之最，而和我國相比，還略顯暗淡；我國瀨戶內那樣清澄秀朗的景色，在中國很難看到。

山巒都由斷層生成，土瘦石秀，連柔美的西湖都是這樣，看不到像我國那樣土壤隆起、呈細波起伏形狀的溫翠雅麗的山色。我還沒有逆流而上到三峽之險，沒有踏訪劍閣之危，沒有游歷流沙之難，沒有觀看閩粵之潮，所以縱談中國的風景，難免夏蟲語冰之譏。但就我所游歷的地方來臆斷，則確實如此。

總而言之，中國的風景，長處是蒼茫、宏闊、雄健、幽眇，而不在明麗、秀媚、細膩、曲折，如果打個比方，就像囀甘蔗桿，漸入佳境；不似我國的風景像舔蜂蜜，內藤湖南（1866年8月27日-1934年6月26日），日本歷史學家。生于日本秋田縣鹿角郡毛馬內（現為鹿角市）。本名虎次郎，字炳卿，號湖南。別號憶人居主、湖南鷗侶、雕蟲生悶悶先生。

青年時曾任記者，1907年至1926年間任教于京都大學，教授東洋史。唇齒之間溢滿甘甜。

雄渾是金陵景色的特點。京津地區蒼茫有之，但山太遠，反而缺少雄偉的感覺。杭州地區明媚有之，但山太近，所以完全沒有雄偉的風貌。金陵的山，不太遠也不太近，蒼翠縈繞，時而缺角的地方，更使人感到幽遠無際。還有鐘山，雖然不算很高大，但極富雄偉的氣勢。野色遠近，高城百里，策馬走在從孝陵到朝陽門的高原上，會使你想到馳騁千軍萬馬、旌旗蔽野的古代英雄們。我曾經對本愿寺的一柳氏說；“在金陵做總督而不起反心的人，一定是個庸才。”

武昌的景色，因為面對著湖廣的沃土，也很雄偉。但這個地方作為金陵上游的熏鎮，易于控制一方，卻不能成為帝王州。打算登上黃鶴樓址或者龜山頂的人們，會知道我的話決非大而無當。

？筠 畫的南北宗派

有人雖然知道畫分南宗北宗的主張是對禪宗的模仿，但還是把它的來源歸于南北山水的熏陶，如《芥舟學畫編》一書所說：天地之氣，各以方殊，而人因之。南方山水蘊藉而縈紆，人生其間，得氣之正者，為溫潤和雅；其偽者則輕佻浮薄。北方山水奇杰而雄厚，人生其間，得其之正者，為剛健爽直；其偏者則粗厲強橫。此自然之理也。于是率其性面發為筆墨，遂有南北之殊。

似乎說得頭頭是道，其實不然。北方山水確實有奇杰雄厚 的地方，然而大抵是蕭索枯瘦，多有衰颯的氣象，絕無剛健爽直。毋寧說更像明清文人畫的佛掌薯山水，而不像北宗的嵚崎磊落、蒼潤秀勁。而南方的山水，雖然也有蘊藉縈紆的景致，但它的蒼潤秀勁，則宛然如同宋明北宗的妙品中所畫。而且如果以畫家的籍貫來論畫，馬遠、劉松年、戴文進、周東村、唐伯虎等北宗的大家們，難道不都是出身江南嗎？說起來，北宗的興盛在南宋畫院的各名家出現的時候達到頂點，可是那時候的名家們能夠臨摹的是扛浙的山水，絕對沒有河北地區。王摩詰在后世被尊為南宗畫的始祖，而他卻是在太原出生的。出此我們可以斷定，畫派的南北宗之分不是源于地方風土。

《芥舟學畫編》也知道這個說法有破綻，所以自我辯解道：“或氣察之餒異，南人北察，北人南稟，或淵源之所得，子得之父，弟得之師。”這分明已經陷入了自相矛盾。我認為，畫的南北之分，不過是始于南宗一派以“頓漸”來區分士大夫和職業畫家的畫品，然后為了牽強地解釋這個主張，以至于附會出南北風土氣質的差異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