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溫和外交的新開端？

徐方清

朝鮮春節在即，朝鮮“年輕領導人”少見地展現了其溫和的一面。

1月16日，由最高領導人金正恩擔任委員長的朝鮮國防委員會向韓國發出“重大提案”，提議以農歷春節為契機，雙方從1月30日開始，全面停止相互刺激和誹謗中傷、取消例行韓美聯合軍演、采取實際措施防止發生核災難。

“和解提議”遭受韓方幾乎不假思索的拒絕后，平壤沒有延續一貫的“以牙還牙”的對罵方式，而是表現出難得的耐性。朝鮮勞動黨機關報《勞動新聞》在其評論中稱，“朝鮮落實這一最新重要提議的意愿堅定……朝鮮將首先展現我方行動，落實提議”。

鑒于平壤在對外政策上的信息的不透明，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資深研究員、東北亞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理查德·布什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過去的兩年里，金正恩在對外政策上延續的是其父親金正日執政時期的老辦法。偶有一些政策改頭換面，看似‘微笑外交，但基本立場并無變化。”因此不能由這份“和解提議”來判斷出平壤是否在處理對外關系的立場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

不過他表示，如果過去金正恩的施政難以擺脫張成澤等金正日時期的政壇元老的束縛的話，那么在去年12月處決了自己的姑父張成澤后，現在倒是金正恩放開手腳的時候了，平壤方面在對外展示其內部穩定上的意愿也應更強烈。

這次“和解提議”，或是金正恩溫和外交的一個新開端？

微妙的時機

1月19日至24日，美國常務副國務卿伯恩斯剛完成了對韓國、中國和日本的“三國之訪”。美國國務院官方的消息稱，伯恩斯與相關各方就彼此關心的問題進行溝通和對話，其中包括繼續推動朝鮮半島無核化的目標的實現。

“朝鮮的‘和解提議在此之前提出，應該不是巧合。這使得朝鮮的提議更容易被關注并探討。”韓國首爾國民大學國家問題研究所教授、朝鮮問題國際研究中心主任樸泰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其實，近些年來，不論是“天安號”事件、延坪島炮擊事件還是朝鮮發射衛星和進行核試驗，基本上都發生在歲末年初，這個時間段也成為朝鮮半島事態多發的時期。但進入2014年以來，金正恩先是在新年致辭中表示，必須營造氣氛改善朝韓關系，“這一任務是朝鮮最優先考慮的政策之一”。半個月后，朝鮮接著拋出了“和解提議”，并對韓國言辭強硬的拒絕表現出了少見的耐性。

“在張成澤事件后，外界關于朝鮮內部局勢的猜測不斷，這種情況下，金正恩希望能對外展示其內部的穩定，并改變在外交上的孤立地位。”理查德·布什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韓國媒體1月17日報道稱，處決張成澤后，朝鮮一直沒有停止對其殘余勢力的清洗。近來，張成澤的親信、朝鮮勞動黨副部長樸春弘和梁青松疑似遭到肅清。

而朝鮮因為去年2月進行第三次核試驗遭受的國際制裁仍在繼續。繼多國實施制裁后，去年12月，俄羅斯總統普京也簽署政令，實施聯合國安理會針對朝鮮的制裁。根據制裁，如今一切朝鮮船只必須接受檢查，然后才能進入俄羅斯港口；同時，俄羅斯國有企業和商業團體禁止幫助朝鮮制造火箭。這次核試驗還讓朝鮮幾乎變成了“外交孤島”，成為朝鮮最高領導人兩年多來，金正恩沒有一次對外出訪，也從未見過外國領袖。

外交孤立和經濟制裁讓朝鮮原本陷入困境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并引發外界關于朝鮮經濟面臨崩盤的揣測。去年年底，有消息稱，為應對可能發生的嚴重經濟危機，朝鮮政府已對外出售大批黃金儲備。

各方期待朝鮮的“實際行動”

針對朝鮮的“和解提議”，韓國政府在經過一整夜的討論后，于1月17日進行了逐條回應。

就朝鮮有關停止相互誹謗中傷的提議，韓國統一部發言人金義道在記者會上表示，是朝鮮在不斷進行中傷誹謗、屢次違反朝韓有關停止誹謗中傷的協議。對于朝鮮提出韓美應停止聯合軍演的要求，金義道表示，“朝鮮不應拿韓方正當的軍演說事，并應該首先對以往的挑釁行為采取負責任的措施”。他指出，韓方進行的軍演是一個主權國家按照慣例實施的防御訓練，根據國際慣例和協議，韓方每年都正式通報朝鮮和周邊國家。

對于最受關注的“避免核災難”的提議，金義道更是直接將矛頭指向對方，“核問題的根源在于朝鮮的核開發”。但韓方逐一拒絕朝鮮“和解提議”之余，并沒有把話說死，金義道把皮球踢還給朝鮮，“若朝鮮真正希望半島和平，就應立刻為實現無核化采取實際行動”。

此前朝韓互踢皮球、互相指責對方應該為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負責，正是半島多年僵局難破的一大癥結。

但這次朝鮮沒有馬上將皮球再踢還過去。朝鮮《勞動新聞》稱，“將首先展現我方行動，落實提議”。

文中并未明確說明的“我方行動”，正是接下來朝韓雙方以及朝核問題相關各方進行博弈的關鍵考量。

就朝鮮要求美韓取消軍演的提議，美國稍后作出回應說，美國對朝核心政策沒有改變，取消軍演的前提是朝鮮要首先履行國際義務，而朝鮮至今還沒有采取任何實際行動。美國國務院女發言人普薩基在記者會上被問及“朝鮮采取什么樣的行動可以讓美國愿意取消軍演”時指出，雖然她本人不便對此去進行預測，但是朝鮮能夠采取的第一步是履行他們的國際義務，比如落實六方會談2005年發表的共同聲明。

這份共同聲明發表于2005年9月19日，因此被稱為“9·19共同聲明”。聲明中，朝鮮承諾，放棄一切核武器及現有核計劃，早日重返《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并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督。美方則確認，美國在朝鮮半島沒有核武器，也無意以核武器或常規武器攻擊或入侵朝鮮。此外，朝鮮和美國、日本還分別承諾，將逐步采取措施實現關系正常化。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1月17日亦就朝鮮的“和解提議”表態，他在當天的例行記者會上稱，中方期待半島北南雙方相互釋放善意，為改善關系采取實質性舉措，不斷推動地區局勢走向緩和。

“朝鮮應該牢記，朝韓之間的信任不能靠口頭而需靠實際行動來維持。” 韓國統一部發言人金義道在記者會上更是一再強調，朝鮮需要拿出實際行動。

僅存的一點希望

去年9月18日，在由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舉辦的“六方會談啟動十周年國際研討會”上，朝鮮外務省第一副相金桂冠在發言中提到，無核化是朝鮮兩位前最高領袖金日成、金正日的遺訓，也是朝鮮政府現在追求的目標。

當時主持研討會的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曲星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稱，這是朝鮮現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上臺以來，第一次表明無核化是“遺訓”，也是最積極的一次“棄核”表態。

但迄今為止，未見金正恩本人在公開場合就“無核化”進行表態。

分析人士指出，朝鮮公開表明無核化是“遺訓”，這不只是一種姿態，至少代表了朝鮮高層部分人甚至是金正恩本人的想法。但由張成澤事件可以看出，過去的兩年里，金正恩最主要的精力是放在應對內部紛爭，穩固政權上，而一上來就改變金正日時代的“擁核求和”政策并不現實。如果說張成澤事件能意味著30歲出頭的金正恩已經掌穩了權力的話，那么不論是在內政還是外交上，這才算金正恩開始了自己的“新政”。

朝鮮的“和解提議”能否打破外交孤立的局面，不僅需要金正恩就朝鮮半島無核化目標有明確的表態，還要看金正恩拿出怎樣的行動以及其他朝核問題相關各方的努力。

“半島核問題的博弈不可能跳出‘踢皮球的博弈規則和循環套路。就算金正恩有‘無核化的想法，并就此進行相關的表態，也不可能很快在行動上就打出底牌。比較樂觀的結果是，如果金正恩表現出足夠的誠意，那么半島局勢會可能從此前的惡性循環向良性循環慢慢過渡。”樸泰均說。

1月13日，韓國總統樸槿惠在青瓦臺總統府接受了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采訪。對于與金正恩舉行會見的可能性，樸槿惠稱，雖然隨時都可以與朝鮮領導人舉行會晤，但不能與朝鮮“為了對話而對話”，韓朝首腦會談應該取得實質性成果。她還表示，當前韓半島局勢高度復雜敏感，韓國需加強與美國、中國等國家之間的合作。

這意味著，對于金正恩來說，打破外交孤立不能寄望于只和韓國“和解”，還需要通過行動重返六方會談、達成與中韓領導人的接觸，并與半島問題各方都實現更積極的互動。

在理查德·布什看來，張成澤事件后，外界對朝鮮局勢有了更多的猜疑，但與此同時，外界也在觀察這是否會稱金正恩政策走向的一個轉折點。如果朝鮮的“和解提議”成為朝鮮釋放善意的一個開始，那么半島局勢就此走向緩和并非沒有可能。

“關鍵在于，這不能只是一個開始，金正恩的耐性需要持續，并通過行動連續釋放善意。” 理查德·布什說。

2013年新年講話中，金正恩也提出，韓朝雙方應放棄敵對政策，走向和平、團結和統一之路，但之后，朝鮮實施了第三次核試驗。如果金正恩重蹈去年的步驟，那么，朝鮮半島局勢也就錯過走向緩和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