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偉
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成就人所共知,而關于政治發(fā)展則意見紛爭。一說中國政治發(fā)展與經濟發(fā)展不相適應,市場經濟體制與相對滯后的政治體制存在較大矛盾,由此,產生諸多發(fā)展問題。一說中國政治發(fā)展存在自身邏輯,其以有效性強化政治合法性的漸進發(fā)展道路具有中國特色,適合中國國情,[1]經濟發(fā)展的“中國故事”本身就體現(xiàn)了當代中國政治發(fā)展的成就和經驗。值得思考的事實是從“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提出和討論,使“‘中國性’成為熱門論題”,[2]同時,中國“政治話語”與世界政治通用概念交匯互融的趨勢漸強。本文認為“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的提出,具有現(xiàn)代政治文明進程中當代中國政治發(fā)展的倫理價值,對“政治清明”的內涵挖掘和其制度實踐的深入分析,有助于理解全球化背景下當代中國政治發(fā)展經驗,以及在討論中形成進一步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fā)展的價值和策略共識。
在執(zhí)政黨官方文件中第一次提出“政治清明”是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八次全體會議公報。報告圍繞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建設,指出:深入推進以完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為重點的反腐倡廉建設,認真解決反腐倡廉建設中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的突出問題,堅定信心、加大力度,與時俱進、改革創(chuàng)新,進一步提高反腐倡廉建設科學化水平,做到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
十八大報告在論述建設“廉潔政治”時,指出:腐敗問題是“人民關注的重大政治問題”,解決不好甚至可能“亡黨亡國”,必須“全面推進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建設,做到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十八屆三中全會報告提出:“堅持用制度管權管事管人,讓人民監(jiān)督權力,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是把權力關進制度籠子的根本之策。必須構建決策科學、執(zhí)行堅決、監(jiān)督有力的權力運行體系,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建設廉潔政治,努力實現(xiàn)干部清正、政府清廉、政治清明。”
無論中央紀委的報告還是黨的十八大報告,十八屆三中全會報告,在提出“政治清明”這一具中國政治價值內涵的概念時具有明確的問題背景。
一個執(zhí)政黨和社會大眾公認的基本事實是,中國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國民財富水平的提高,國家世界影響力的提升與政治運行中突出的腐敗問題并行;其政治后果是嚴重影響了社會的公平正義,引發(fā)了人們對公權力公平性和正義性的質疑,人民群眾高度關注,反映強烈,解決不好將導致執(zhí)政黨政治認同資源的流失,危害執(zhí)政黨的生命力和國家安全。
“從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至今30年,我們黨和國家一直高度重視、不斷推進反腐倡廉制度和法規(guī)建設。”[3]集中化、運動式打擊,對局部問題或許有效,但對體制運行的全局作用有限。制度建設一直是努力方向,但事實上,并未實現(xiàn)反腐的根本好轉。
各國政治實踐表明,“廉潔政治”是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題中應有之義,但也是市場經濟邏輯下政治運行面臨的最艱巨的挑戰(zhàn),中國作為發(fā)展中國家更是如此。
以檢視30多年中國政治發(fā)展中反腐倡廉主題為切入點,以更具中國政治文化內涵與現(xiàn)代政治文明互融交匯的“政治清明”,明確中國政治發(fā)展的“清明”倫理,依據現(xiàn)代政治價值、制度、機制、個體行為的內在邏輯關系,使反腐倡廉提升至科學化水平,從而全面開拓中國式政治發(fā)展的科學化道路,這是推動當下中國政治體制改革和發(fā)展有效而可行的策略。
顯然,就“政治清明”提出的歷史緣起看,針對問題是具體的,但所蘊含的政治倫理價值的豐富性以及在此基礎上制度化實踐的途徑值得深入探討。
在中國古代文獻中,“清明”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政治上是《詩經·大雅·大明》:“肆伐大商,會朝清明。”“清明政治最主要的特征表現(xiàn)在君臣及朝臣間能夠有效地相互制約和監(jiān)督”,[4]同時“意味著以皇權為中心的政體具有一定的包容性、開放性:容納社會不同階層的代表;接受來自不同方面的政治意見”。[5]這些思想在先秦諸子那里已經相對成熟。經過漢、唐帝王的各自闡發(fā)和實踐,成為歷代皇權統(tǒng)治合法性的政治倫理基礎。唐太宗以為“為政莫若至公”。“公”不僅包括政治行為、政治運作的公正,而且還包括不論親疏、不論南北,參與政治的機會公平。[6]到明清黃宗羲重新闡發(fā)這一觀念,以為“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這種政治價值觀念,即使在皇權政治體系中難以得到真正實現(xiàn),但政治要求的“正大光明”,仍使每個朝代在開明時期體現(xiàn)出相對的“清明”。直到民國興起,孫中山提出“天下為公”,仍可視為與“天下乃公器”的清明政治思想一脈相承,但在其“三民主義”政治價值世界,政治之“公”更主要是對“天下萬民”的強調,包含著現(xiàn)代政治民主的內涵。
“政治清明”作為當代政治話語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就詞意本身來看,“政治清明”顯然包括政治的“清”和“明”。“清”與“濁”相對,“明”與“暗”相對。政治的“清”強調政治體系、法律、法規(guī)、權力職責和運行過程的清白、清楚、清晰等;政治的“明”強調政治運行的光明、透明、開明、文明等。
狹義的“政治清明”主要強調政治體系運行的“清白”,概念的邏輯重心在于政治權力運行過程呈現(xiàn)的結果,“清”是目的,“明”是手段。“政治清明”即“政治廉潔”。在這個意義上,皇權時代封閉的政治體系,也可能在其限度內,因為垂直性政治權威和法度嚴明,表現(xiàn)出以“政令暢通”和“廉潔”為主要特征的“清明”。但這種“清明”的基礎,建立在政治單向性權威基礎上,是皇權專制控制基礎上的“清明”,其政治運行的內在封閉性和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局限性,必使政治難以真正進入持久的澄明之境。
廣義的“政治清明”從根本上來說是政治權力的開放和包容,是政治規(guī)則和運行之“清”與“明”的統(tǒng)一,是政治價值、制度、機制和行為的一致。在人類政治文明和政治進步的背景下,只是到了現(xiàn)代,基于對公民民主權利的承認和保障,并因此形成其與公共權力間從授受、執(zhí)行、監(jiān)督,到評價、認同關系的透明化和法治化,從而以政治的清正、廉潔、光明、透明實現(xiàn)政治的合理與正當才成為可能。“它表現(xiàn)為法紀嚴明、權力透明、決策英明、用人賢明、為政開明,是一種良性互動、和諧共生的政治生態(tài)系統(tǒng)。”[7]顯然,廣義的“政治清明”是對當代民主政治要求的開放性、民主性、法治性、公民權利與權力間關系的合理性和正當性的內在要求,是對民主政治體系豐富內容的中國式表達。
當代“政治清明”指政治權力主體的人民性。在封建皇權政治發(fā)展歷史中,帝王或通過嚴刑峻法,或通過實施仁政,勤政賢能,在一定程度上,或許能使皇權專制政治呈現(xiàn)出清廉之象。但皇權政治權力的專制性、壟斷性、單向性,決定其根本特征是政治封閉,這種政治在最好的時候,也便只具有政治清廉之短暫性,難有政治清明之持久性。這也是皇權政治逃不出黃炎培所言“治亂興替周期率”的根本原因。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要求是人民民主政治,強調“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生命”,這表明當代“政治清明”是對政治權力主體人民性的肯定,只有以政治權力的民主性抵制政治權力壟斷性和封閉性,才能實現(xiàn)“政治清明”。
當代“政治清明”指“法”的正當性和權威性。帝制、專制和人治時代,法不是人民意志的規(guī)則化表達,在一人、一姓、一族、一黨,依據一己之好惡,專行政治之權力的情況下,法最可能成為控制臣民和社會的工具,目的是實現(xiàn)其統(tǒng)治意志,這必與“天下為公”的開放性政治本質上悖離。即便存在所謂“清明”、“正大”,也指統(tǒng)治團體內部剛常、法度嚴明一致,抑或對臣民的賢良仁德,而與百姓為主體的好惡、自我表達的要求、自我申明的主張關系不大。當代政治清明“主權在民”的本質,決定其所依憑的共同準則是憲法,以及各項安排國家與公民、政府與公民、市場與公民、公民與公民間現(xiàn)代秩序的法律。憲法和法律保障政治社會的公平正義,十八大政治報告指出:“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絕不允許以言代法、以權壓法、徇私枉法”。“黨領導人民制定憲法和法律,黨必須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
當代“政治清明”指政治運行過程的透明性。“政治清明”是政治的透明,即“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即對“密室政治”、“密謀政治”、“腐化政治”的拒絕。當僅當一切與公民權利相關的權力行使過程,基于法的權威和尊嚴置于公民視野之中,實現(xiàn)以權利約制權力,使權力運行公開化、規(guī)范化,政治的“清”才有可能。其中,保障人民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jiān)督權是政治透明運行的重要保證。同時,建立黨內監(jiān)督、民主監(jiān)督、法律監(jiān)督、輿論監(jiān)督,讓人民有監(jiān)督權力的最大可能性,是權力陽光化運行,從而實現(xiàn)“政治清明”的根本之舉。
當代“政治清明”的判斷標準是國家政治文明,人民生存狀態(tài)幸福而有尊嚴,“政治清明的根本體現(xiàn)是老百姓的心情舒暢,社會成員能夠有幸福感、安全感”。[8]
“政治清明”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fā)展形態(tài),既具有內在價值導向,也必通過制度加以保障,同時必通過政治實踐過程呈現(xiàn),而且主要通過政治實踐加以落實。
實現(xiàn)“政治清明”需要科學判斷世界政治經濟社會文明發(fā)展趨勢。當今世界是各民族國家交往廣泛、聯(lián)系日深的世界,文明的獨特性和世界性深刻互動,形成世界文明發(fā)展的生動潮流。中國作為有文明歷史的大國,在歷史上形成的獨特政治哲學和政治實踐經驗,在人類政治發(fā)展歷史上自成一派,其對“天人關系”、“家”、“國”、“人”的理解和政治實踐過程自然而源遠流長。隨著世界全球化和信息化背景下中國經濟的崛起,進而世界政治社會文化影響力的提升,中國政治哲學和政治實踐必加入到世界政治文明進程的更生和變化中。中國“政治清明”必不可以以封閉形態(tài)實現(xiàn)之,以更開放的形態(tài)參與世界政治實踐交流互動中,使其古老政治哲學獲得新的價值內涵,使政治制度和政治實踐獲得新的內在精神支持,從而使中國政治產生世界意義,這種“政治清明”中的“文明”內涵,必須通過對世界政治文明發(fā)展趨勢的正確判斷,以更開放和自然的政治視野洞察世界政治格局,通過加強世界范圍內的政治交往加以實現(xiàn)。
實現(xiàn)“政治清明”需要順應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內在要求,客觀判斷政治發(fā)展進程,推動以政治有效性和合理性為主的民主進程。民主是中國共產黨對世界發(fā)展趨勢的正確判斷,也是以此推動中國政治現(xiàn)代化的必要要求,使“政治”不為一家一姓之政治,而為“公民之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民主為旗幟,以民主為政治發(fā)展之目標。但這種民主的進程必與國家經濟社會文化發(fā)展要求相適應,以對國家和社會發(fā)展的有效性與合理性為依歸。
黨內民主的發(fā)展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重要內容。中國共產黨作為執(zhí)政黨,必發(fā)揮好中國特有的政治制度,即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的政治協(xié)商制度,形成執(zhí)政黨與合作黨共同發(fā)揮作用的中國政黨民主機制。
“政治清明”需要充分發(fā)揮人民代表大會的作用。人民代表大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根本政治制度,是落實和推進政治民主,從而保障各階層權利人充分行使權利,形成對公共權力制度化民主監(jiān)督。人民代表大會還是民主決策的重要制度平臺,是政策民主化、公開化、透明化,從而政策公正性、合理性、有效性得以產生的制度基礎,人民代表大會的改進和完善對實現(xiàn)“政治清明”具有關鍵作用。
極具中國特色的協(xié)商民主在中國基層社會和民間社會有廣泛土壤,這種討價還價、理性妥協(xié)的參與,對形成政治生活的日常規(guī)則、規(guī)范、公眾理性判斷能力等具有重要意義。習近平在紀念人民政協(xié)成立65周年上的講話中說:“我們要全面認識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特有形式和獨特優(yōu)勢這一重大判斷。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實行人民民主,就是保證和支持人民當家做主。保證和支持人民當家做主不是一句口號、不是一句空話,必須落實到國家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之中,保證人民依法有效行使管理國家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yè)、管理社會事務的權力。”
建設法治中國是實現(xiàn)“政治清明”的戰(zhàn)略選擇。法治不是單純的法律制度,而是有特定價值判斷的法律秩序,這種法律秩序在于執(zhí)政者首先依法執(zhí)政,其次在于政府依法行政,再次在于社會生活的法律秩序。《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形成完善的黨內法規(guī)體系,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zhí)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實現(xiàn)科學立法、嚴格執(zhí)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促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這與帝治時代,以法為工具統(tǒng)治萬民的專制具有本質區(qū)別。法治若成為“政治清明”有效的實現(xiàn)途徑,不但體現(xiàn)為法在政治體系中的權威地位這一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重要價值,還包括法治之所依據之“法”的“良善”。法的良善,指的是有益于公共生活的良好秩序,有益于社會各利益群體的利益增長,有益于社會各權利人的權利之保障。沒有對公共生活良好秩序的保障和權利人之權益的實現(xiàn),法便只能墮落為統(tǒng)治者的“工具”,而失去了現(xiàn)代政治文明所要求的“公正和正義”。
“政治清明”必須通過以公開抵制公權力的腐化才能實現(xiàn)。當國家或政府以“公共權力”之名從事“公民之事”時,權力來源的民主性和權力行使中的人民參與及監(jiān)督是其內在要求,這種公民權利與公共權力既聯(lián)系又分離的特征,總存在“公共權力”因為公民權利受到削弱和限制而導向擴張,并因“公器私用”形成權力腐敗。“政治清明就是對公權力的有效約束。政治清明的前提是公權力必須在一種主權在民的制度約束下運行,不能有大面積的腐敗,不能有權錢交易,社會不能兩極分化,這些都是政治清明的核心要素。如果沒有這些核心要素,政治清明是很難保障的。”[9]
若使民主和法治如此成為“政治清明”的兩大根基,必在社會中形成真正的民主法治文化基礎。“在這種文化中,人與人之間是平等、自主的關系,人對國家的關系具有三種模式,即義務領域的服從,自由領域的排斥、權利領域的依靠和參與,由此產生社會和諧,實現(xiàn)政治清明。”[10]民主法治文化是社會大眾自覺從心理認同和真心服從的一整套價值、規(guī)范、行為習慣等。這種文化基礎的形成,是保障民主法治體系正常運行的基礎,沒有關于通過民主和法治渠道,建構公共生活的內在要求,沒有對法和規(guī)則的社會敬畏,法治中國難以實現(xiàn)。
[1]林尚立.在有效性中累積合法性:中國政治發(fā)展的路徑選擇[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
[2]徐勇.農民理性的擴張:“中國奇跡”的創(chuàng)造主體分析——對既有理論的挑戰(zhàn)及新的分析進路的提出[J].中國社會科學,2010(1).
[3]管淮.改革開放以來的反腐倡廉制度和法規(guī)建設[J].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08(2).
[4][5][6]童強.論唐朝政治清明及其學術影響[J].江蘇社會科學,2003(4).
[7]政治清明是公共權力運行的健康狀態(tài)[N].人民日報,2013-01-15.
[8][9]汪玉凱.“政治清明”是我黨執(zhí)政新理念新境界的體現(xiàn)[N].濟南日報,2012-12-3.
[10]法治視野中的政治清明[N].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2012-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