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術

吳優

大學的時候對法醫學特別感興趣。法醫老師是中山醫科大學畢業的碩士，有空我就會跟她去做尸檢什么的。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里，我夢想著能成為一個破案能手，匡扶正義保衛社會和諧，但有時候又會有奇怪的念頭：學過法醫以后，我常常會想沒人能做到殺人不留痕，徹底逃脫法律的制裁，可是，如果是一個法醫殺人呢？

這是江蘇的事兒，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吧，那時候槍支管理還不是很嚴格。一個法醫把手槍帶回了家，閑下來的時候就在那兒擦槍。老婆在旁邊忙著做家務。突然間，槍響了，老婆應聲倒地。老公抱起老婆送到醫院去搶救……最終，人還是沒能救過來。

對法醫來說，通過火藥燃燒物的殘留，我們可以判斷是誰，用哪只手開的槍；通過彈道入口的大小、形狀、燒灼痕，我們可以判斷槍擊的距離、子彈射入的速度。通過入射角，以及飛濺出來的血痕我們可以判斷兇手所處的位置；通過上面的簡單檢查就可以很容易地發現是自傷還是他殺。所以在戰場上如果有人想通過自殘當逃兵，那是一定會被發現的，因為查看傷口后我們很快就能判斷子彈來自幾百米外還是一米之內。

說句題外話，看到不少很二的電視劇里都有這樣的劇情，兇手作案以后把槍放在死者手上，偽造自殺現場。這種不靠譜的方法，估計是個法醫都騙不過去的。

但是本案中，這些都不管用，因為，法醫承認是他開的槍，不過是槍走火造成的。

那個年代還沒有測謊儀，即使有，受過訓練的人也還是能繞開預設問題中的陷阱。加之該法醫一貫表現優秀，一向遵紀守法，最終只是處罰了事。

大家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但有一個人心里過不去，她就是死者的妹妹。事發時她還只是一個大女孩，但這個女孩始終不相信這只是個意外。可她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會相信她。妹妹看似沒有機會證實自己的想法。但仇恨的力量是無限的，她抓住了一個渺茫的機會。

法醫的岳父母本來就非常喜歡自己的女婿，看看自己的小女兒似乎也很喜歡姐夫。家族里一合計，決定把小女兒嫁給法醫，這樣他也可以繼續照顧二老。

新的小兩口剛開始一起生活的時候相敬如賓。日子平淡而寧靜，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當年的不愉快。時間過得很快，第三年的時候他們有了一個小孩。當年過年的時候，妹妹不經意間問起那起意外，法醫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提它干嗎？于是又過了一年，還是過年的時候，舊事重提，依舊沒有答案……

整整過去了十年，那個春節，法醫喝醉了，妹妹再一次問起的時候，他終于承認，當年是故意殺妻。于是案發。

我想，當妹妹把自己從前的姐夫、現在的老公、兒子的父親送去刑場的時候，心里一定非常糾結。耗費十年的青春，天天懷著刻骨仇恨和自己的敵人生活在一起，壓抑自己的情感，騙取對手的信任，這需要何等的隱忍，又會造就何其畸形的人生。

所以，兵器譜排名第一的，應該是仇恨。

摘自《看天下》2013年第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