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銀行業或將自敲洗錢喪鐘

中國農業銀行總行高級經濟師 何志成

瑞士銀行業或將自敲洗錢喪鐘

中國農業銀行總行高級經濟師 何志成

瑞士銀行業大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聰明的銀行家們早已悄悄轉型，并將順勢敲響全球洗錢中心的喪鐘。

7月1日，美國《海外賬戶納稅法案》（FATCA）正式生效，美國政府打擊公民海外避稅的行動步入高速運轉。

長期以來，位于歐洲內陸、有“世界公園”美譽的瑞士，一直是全球最大的離岸金融中心，自然就登上了美國“黑名單”的榜首。而在兩個月前，瑞士也已簽署了《稅務事項自動交換宣言》（下稱新標準）。

種種跡象，是否預示著瑞士境內338家銀行將不再固守從16世紀便開始的過度存款保密制度，打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操作，真正遵守“不為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提供庇護”的原則呢？

事實上，不僅瑞士對其放寬銀行保密制度“僅限稅務領域”的妥協是有限的，而且還有一種可能叫作不確定性。曾在2012年否決過類似的“新標準”的瑞士議會，還計劃對“新標準”進行表決，甚至全民公決。

7月21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針對“新標準”發布了一份長達200余頁的完整版實施細則，并上交9月即將到來的20國集團（G20）會議討論，這將是決定瑞士銀行業過度存款保密制度能否“壽終正寢”的關鍵。

正走向“反派”

承認私產，容忍私欲，但必須限制私產對公產的侵占，限制私欲隨意挑戰、侵犯公權力。這些提法，不禁令人想到的是如何正確對待銀行業的存款保密制度。

如果沒有這一制度，就不可能有現代銀行業。但過度強調這一制度，不僅為儲戶保密，而且為一切儲戶保密，無論儲戶的私產是否來自于對大眾財產的侵占，這正在使過度存款保密制度走向反面。

客觀地說，瑞士銀行業近乎“極端”的存款保密制度并非一無是處。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這一制度保護了大量猶太人的財產，堅決拒絕歐洲各法西斯政府的清查，以“打死也不說”的意志，捍衛了金融業為儲戶保密的制度，也因此造就了強大的瑞士銀行業。但隨后，它不僅以私產為名保護了大量納粹財產，而且向全世界的貪腐分子、恐怖分子大開方便之門，受到全世界正義人士和越來越多國家的詬病。

可以這樣說，以嚴格保護私產為名雖然成就了瑞士銀行業，但其絕對化、極端化的做法早就在慢慢損毀瑞士銀行業的形象，最終使之成為眾矢之的。

自2002年以來，以歐盟和美國為首的國際社會對瑞士銀行業不斷施壓，要求其提供更高的儲戶透明度，遵守其制度本身所規定（但早就被忘到腦后）的“確認開戶資金來源合法”、“不為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提供方便”的基本原則。

美國政府更是在2008年后輪番起訴瑞士幾家商業銀行，一開始直接要求其提供大約5.2萬名美國公民的賬戶信息，然后還有更多要求。由于美國政府巨額獎金的誘惑，瑞銀內部人士提供的資料幫助美國政府不斷勝訴。

徹底打破過度存款保密制度，是經濟全球化大趨勢之必然。歐盟和美國政府對瑞士銀行業的宣戰，初衷是為了追索各自國家的偷漏稅者，但真正目的是建立新的國際政治和經濟秩序。

“新標準”只是開頭

瑞士銀行業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因為國際環境有可乘之機，各國政府不團結，對存款保密制度的認識也不清楚。

顯然，瑞士銀行業的過度主張有極大的“私心”，它不僅在保護私有財產中的問題財產，而且在保護自己獲取不平等競爭優勢的問題制度。

何謂過度的存款保密制度？在瑞士，很多商業銀行開立存款賬戶完全背離它們制度中寫明的基本原則。已經被揭露的大量事實證明：為了強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操作原則，開戶人可以不提供國別，甚至不需要名字，只憑銀行給予的賬戶密碼就可以自由轉移資金。

相反，各國政府包括國際刑警和各國監察機構要想得知儲戶真實身份，將被百般阻攔、刻意刁難。

有瑞士銀行業為榜樣，各地洗錢中心沉渣泛起，一時賺得盆滿缽滿。這樣的制度是在保護私產嗎？是在保護公眾利益嗎？

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現代銀行業為全球勞動者的勞動力價值實現保值增值和全球交換提供了可能性，但現代銀行業必須成為向善的模范。同時，現代銀行業還要擔負起維護國際正常經濟秩序的重大責任，確保全球主要經濟體在從善、公平競爭下發展經濟。

“新標準”只是開頭。經濟全球化以及隨后必然到來的金融市場全球化，需要全球銀行業必須有統一的經營標準，保證全球各國勞動者的勞動力價值在跨時空交換時能夠得到公平待遇，不容許有因為制度缺陷所導致的國際剝削存在；同時，全球金融資本要在基本自由、相對公平的前提下實現跨境流動，更需要合法經營。

未來，全球各國金融業共同匯合所形成的國際金融資本既要沖破國界的顯性壁壘，也要打破各國貨幣政策刻意自我保護所形成的隱形壁壘。這就是G20討論“新標準”的真實意義。

“新標準”一出，更多的標準隨之擺上研討的桌面，全球各國金融制度的統一及法律統一將是大勢所趨，也必然終結瑞士銀行業“打死也不說”的保密制度。

歷史大潮浩浩蕩蕩，摧枯拉朽，以保護私產為名的過度存款保密制度早已不合時宜。這一點，一旦歐盟和美國政府的起訴開了頭，就會有更多包括中國在內的國家或地區加入此列，甚至未來很多國家或地區的商業銀行也會起訴，直至逼迫過度存款保密制度退出歷史舞臺。

“大到不能垮”

確有不少人對此感到詫異：從多年前被美歐政府相繼起訴，到轉移存款事件不斷被炒作，瑞士銀行業為何仍然屹立不倒，瑞士法郎仍然是全球最堅挺的貨幣之一呢？

事實上，瑞士銀行業的股份和資產早就“國際化”，瑞郎僅是其資產的一小部分。歐盟和美國政府并不僅僅是在跟一個800萬人口的小國打“金融戰”，而是在與強大的國際金融資本、甚至是與自己最富有的國民群體較量。

瑞士銀行業之所以還能“死撐”，因為它真正的老板們憑借巨大的國際金融資本掐住了歐盟和美國的經濟命門。當瑞士銀行業遭遇起訴承受巨大壓力后，大量資金開始外流，但瑞郎兌美元仍維持高位，其總資產很快恢復了上升趨勢。

顯而易見，國際大資本在保護瑞郎和瑞士銀行業。為什么瑞士銀行業不能垮，因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完蛋，大家都逃不了。歐盟和美國政府深知這一點，所以不敢硬來。

當然，從保護正常國際經濟秩序的角度講，全球金融業也不會容許瑞士銀行業立即出大問題——誰知道瑞士哪一家商業銀行的老板、大股東不會是花旗或者其他國際大銀行的老板呢？

瑞士銀行家最聰明的表現在于，他們已經看到了時代風險，看到了自身得以安身立命的過度存款保密制度不再得人心。因此，主動轉型已在悄悄進行。

今天，瑞士銀行業的存款準備金率可能是全球最高的，比如瑞銀集團和瑞士信貸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率高達19%，而全球很多商業銀行平均只有8%不到。這樣高的存準率就是為了防范擠兌和存款轉移。

同時，不得不承認，具有極強專業資質的瑞士銀行家大多是理財高手，它們所經營的資產質量在全球銀行業享有盛譽。瑞士銀行業創造利潤的本事是全球最高的，而且絕大多數不依賴傳統貸款。

理財，已經成為瑞士銀行業賺取利潤的主要來源，也是其籌措全球資本的主要優勢。應該說，瑞士絕大多數銀行家要想洗掉為違法、非法富人群體提供資本避風港的惡名，其實力根本不是問題。

可以預言，瑞士銀行業將逐漸放棄過度存款保密制度，而且很可能成為“新標準”的積極推動者。當然，這個歷史進程還要取決于國際正能量的壯大和參與程度。

洗錢喪鐘敲響

當今世界，正能量在壯大，但也有逆流。有一點不能回避，即富裕階層與普通勞動者之間，收入差距越來越大，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無論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名義上的公有制國家，都是如此。

其中，有很多“高收入”是完全不講究公德的灰色收入，甚至黑色收入。這類收入增長的速度很驚人，而為這類收入提供避風港也成為“新興產業”，大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氣焰。

當瑞士銀行業處于被追索的漩渦中心時，越來越多的后起之秀蜂擁而起，比如巴拿馬和迪拜的銀行業以及一些小島上的所謂離岸中心，正在取代瑞士銀行業成為抵制透明存款信息的中堅力量。這就是逆流！

事實證明，打擊利用國際金融秩序漏洞逃稅、洗錢、轉移貪腐資金需要全球合作，需要新的國際法。瑞士成為關鍵點，一旦瑞士通過了“新標準”，緊跟展開的將是乘勝追擊——追索其他的犯罪款項，擴大追索范圍。

眼下，俄羅斯、歐洲、美國的很多問題富人已開始從瑞士銀行業撤資，中國的貪官群體也在悄然排隊，很多問題存款將轉移到新的離岸中心。因此，“新標準”很可能被瑞士議會通過，瑞士銀行業很可能成為過度存款保密制度的倒戈者：“我們不能這樣干了，誰也不行。”

“老大”一旦倒戈，全球各地洗錢中心的喪鐘將由此敲響。

何以預判瑞士銀行業會從過度存款保密制度的“始作俑者”，變成“新標準”的積極推動者呢？

必須看到，相比其他專干“茍且營生”的離岸中心和洗錢中心，瑞士銀行業還算“中規中矩”，絕大多數存款來源正當，整體資產通過正常的國際金融秩序獲益，分得清孰輕孰重。

前文也提到，精明的瑞士銀行家們已經為轉型做了長時間準備，隨時可以反戈一擊。

更重要的是，國際正能量的集結會導致未來對瑞士銀行業的起訴越來越多，參與的國家越來越多，形成聯合敲打、反復敲打。

已有傳聞稱，中國政府正醞釀要求瑞士銀行業公布中國貪腐官員的存款資料，這很可能將成為擊垮過度存款保密制度的“最后一根稻草”，進而演繹為“墻倒眾人推”。

瑞士銀行業只要一公布中國貪官的存款信息，便將很快“轉型”，同意追索稅務問題資金和其他犯罪資金，因為這正是其他“避稅天堂”從瑞士銀行業拿走的“奶酪”。

未來，對國際金融新秩序及打擊國際經濟犯罪的討論將成為新熱點。于9月召開的G20會議由于有中國參加，可能將有更多的話題。可以料想的是，隨著瑞士銀行業成為“新標準”的參與者和制定者，其他“避稅天堂”將步步驚心，直到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