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鐘欣悅鐘德剛
從曾某等人詐騙案看保險詐騙罪的刑與罰
文◎鐘欣悅*鐘德剛**
犯罪嫌疑人田某,男,1981年生,重慶市某汽車修理廠老板。
犯罪嫌疑人劉某,男,1992年生,田某汽車修理廠員工
犯罪嫌疑人曾某,男,1986年生,重慶市某汽車租賃有限公司老板。
犯罪嫌疑人唐某,男,1986年生,曾某汽車租賃有限公司員工。
犯罪嫌疑人曾某與車牌號為渝C8xxx的長城哈弗H6越野車車主簽訂了汽車代管經營合同,雙方約定由曾某汽車租賃公司租賃經營該車,相關保險費用由曾某公司自租金當中扣除后代繳。
2014年2月底,因渝C8xxx即將車檢,而汽車車況不好需修理,經曾某與某汽車修理廠田某商議:由田某人為制造一起單車事故,曾某負責報案找保險公司理賠。2014年3月3日14時許,在永川區某加油站附近的公路邊,田某在其員工劉某的望風下,人為制造了該車的單車事故。因曾某當日有事在外地,田某委托其老婆蔣某聯系到曾某公司的員工唐某,由唐某向中國人保財險報案,并謊稱自己為了躲避一輛摩托車,操作不當發生了交通事故。事后詐騙中國人保財險公司理賠款16117.2元人民幣。
第一種觀點,曾某等人的行為顯然符合保險詐騙罪的本質特征,應當定性為保險詐騙罪。這種觀點認為保險詐騙罪所侵害的客體為保險補償制度,曾某等人的行為采取了虛構保險事故的手段,蒙騙保險公司,使保險公司產生錯誤認識并向行為人賠償或給付保險金,這種行為當然侵犯了國家有關保險活動的監督管理制度,完全符合保險詐騙罪的犯罪主觀、客觀及客體要件。而曾某等人是否具備本罪的主體要件,則是刑法構成要件應當符合形式要求還是實質要求的分歧所在。
大陸法系刑法中規范性要素和主觀要素的發展,使構成要件由抽象形式類型已經逐漸發展為具有價值屬性的實質犯罪類型。我國刑法犯罪構成要件嚴循了大陸法系的發展方向,對行為整體予以評價,是刑事與實質要件的統一。“純粹的形式解釋論者心中總是裝著一部理想的、完備的刑法典。”如果僅僅將刑法條文中所規定保險詐騙罪的主體,理解成為狹隘的必須具備的法律意義上的“保險投保人、被保險人和受益人”,那么將會實然導致大量保險領域的刑法漏洞出現,而無法保護保險領域的普遍法益。本案中曾某等人雖然不是民事保險合同的直接當事人,但結合全案可以看到,曾某汽車租賃公司實然履行了繳納保險費用的全部合同義務,也被車主授權全權處理事故的全部理賠事宜,是實施保險詐騙的實然受益人。
第二種觀點認為,曾某等人不符合保險詐騙罪的主體要件,應當以普遍詐騙罪定性處理。這種觀點認為新刑法將本罪的主體限定為三種人:投保人、被保險人、受益人,即為特殊主體。而《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對這三種人有著明確的界定,其中關于“受益人”的界定是指:受益人是指人身保險合同中由被保險人或投保人指定的享有保險金請求權的人。按照罪刑法定原則,不具備以上三種主體身份的行為人自然屬于犯罪主體不適格。作為執法機關的本身職能,是依據刑法條文雖規定的法律準繩執行刑罰的尺度,而非超出刑法條文所列明的明確規范作出任意的擴大解釋。因此,本案中曾某等人不具備保險詐騙罪的主體身份,應當以普通詐騙罪定性處理。
誠如陳興良教授與張明楷教授關于形式解釋論與實質解釋論的辯論,對于形式刑法觀和實質刑法觀的討論一向是刑法學界熱論的焦點。放置于實務境界,則是執法標尺尺度應然的落腳點所在。本案所分歧的焦點,也即在于此。
在解釋論意義上,形式解釋論主張“忠誠于罪狀的核心意義”,實質解釋論則強調以犯罪本質為指導,來解釋刑法規定的構成要件。基于本質法理,兩種理論都具備相當的立場和基礎,只是各有倚重。形式解釋出于對罪行法定原則的堅決維護,實質解釋則一定程度上賦予刑法能動性和調適性,以滿足刑法功能在普遍現實中的真正實現。筆者認為,對于實質上具備社會危險性,應當對其予以刑法評價,但又缺乏明確形式規范的情況下,我們的執法尺度應當從自由裁量權出發,在不違反刑法原則和精神的前提下,予以一定實質主義的擴張解釋。反之,在法內解釋能夠提供文本依據,并且在整個刑罰體系能夠實現刑責罰平衡的情況下,對于擴大解釋則應當予以合理限制。
(一)對本案的認識意見
保險詐騙罪是屬于特殊的詐騙犯罪,我國刑法對保險詐騙罪主體的限制,實際上是使刑法中的法定身份成為保險詐騙罪定罪的構成要件,從而實現對保險領域法益的特別保護。從刑法條文本身來看,保險詐騙罪的犯罪主體是保險合同的投保人、被保險人和受益人,對這個“投保人、被保險人和受益人”的理解應當是法律意義上的保險合同當事人,而不是其他一般主體。本案中,曾某雖然是保險金的支付人,但保險合同的一方是保險公司,另一方是渝C8xxx的長城哈弗H6越野車車主,合同的權利義務承擔者是車主,具備法律意義上的理賠請求權。曾某等人既不符合民事法律關系上的保險合同當事人身份,自然更不符合刑法規范上的犯罪主體。在雖不符合特殊詐騙犯罪構成要件的情況下,能夠完全符合普通詐騙罪的構成要件,不具備無法適用刑法予以苛罰的情形,應當嚴格按照刑法條文,以普遍詐騙罪定性處理。
(二)對本案的處理意見
本案中曾某、田某、唐某屬于共同犯罪,應當以普遍詐騙罪予以起訴。本案中在制造交通事故起到一定幫助作用的劉某,主觀惡性相對較小,可作微罪不起訴處理。
應當注意的是,對于刑事責任的承擔,包括定罪和量刑的兩個方面。刑罰與刑事責任的失衡,也是堅持以保險詐騙罪定性的觀點者最大的擔憂。在本案中的處罰金額均已經達到了詐騙罪和保險詐騙罪的起刑標準,能夠在自由裁量權幅度內做到罪責刑統一。但刑法規定詐騙罪最高刑為無期徒刑,而保險詐騙罪的最高刑只有15年有期徒刑。根據最新的金額認定標準,兩個罪名在金額只達到“較大”甚至“巨大”的標準時,量刑尚不會有太大的失衡。在犯罪金額達到“特別巨大”時,則可能面臨定罪和處罰抉擇的困境,因此如何將保險詐騙罪與普通詐騙罪實現合理刑罰梯度,實現司法實踐統一,應是未來刑法修正中應當思考的問題。
[相關立法]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98條規定:“(一)投保人故意虛構保險標的,騙取保險金的;(二)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發生的保險事故編造虛假的原因或者夸大損失的程度,騙取保險金的;(三)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編造未曾發生的保險事故,騙取保險金的;(四)投保人、被保險人故意造成財產損失的保險事故,騙取保險金的;(五)投保人、受益人故意造成被保險人死亡、傷殘或者疾病,騙取保險金的。有前款第四項、第五項所列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數罪并罰的規定處罰。
*重慶大學法學院[400045]
**重慶市永川區人民檢察院[40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