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遠覓古村之川西桃坪羌寨

（文/圖）簡照玲

大山再高，總有居民不嫌其高，曠野再廣，人們卻想圍住山城之內(nèi)。都市里，人群是疏離的，大山里呢？趕在雨季尚未到來遠走川西，多年前就想去的一個地方，然因汶川、雅安接連兩次大地震，山崩地裂，泥石橫流，始終未能成行。當年的“晴天霹靂”如今塵埃落定，岷江上游雜谷腦河畔的桃坪古羌寨依舊倚山而坐，不知是大山不棄她？還是她不棄大山？

墻連著墻、房連著房隨山勢自上而下連成一片

羌碉民居主要材料為片石、黃泥和木料，均就地取材

行前做了些功課，得知“羌，西戎牧羊人也”，羌人原靠畜養(yǎng)牛羊而生。漢武帝以前，岷江上游世居土著冉駹人，后羌人轉(zhuǎn)徙來此，并敗走冉駹人，占據(jù)了岷江上游地區(qū)。羌人學會了冉駹人用片石砌房壘碉的技術(shù)，又學會了農(nóng)耕并轉(zhuǎn)而定居，因此逐漸改變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羊毛帳幕居住形態(tài)轉(zhuǎn)變成“依山居之，壘石為室”的石砌住宅形態(tài)。（注1）

桃坪羌寨地處理縣與汶川交接處不遠，海拔約1500米，北依山脊，西為高山融水，南有成阿公路。公路南側(cè)高山海拔2200米，前面則是河谷沖積扇形坡地。當?shù)厍济裨缙诙嗑佑诟甙肷秸樱s在明代開始定居河谷地。2008年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據(jù)說羌寨新區(qū)新建的仿古民居大批垮塌，而老寨的房子受創(chuàng)較小，幾座高聳古碉基本完好，只有樓尖受了一點影響。

新寨位于村子前端，震后重修的房屋外觀看起來不差，墻壁仍是石砌，但感覺有些“刻意”，由于心系著老寨，便急忙穿過。老寨的通道狹窄陰暗且彎來繞去，沒有向?qū)ьI(lǐng)還真不知往哪走，進得了恐怕也出不來。據(jù)說三四十年前，這里的深巷黑得怕人，大白天有的地段都需要燈籠火把照亮。夜晚小兒啼哭，大人哄嚇說：“再哭，扔到巷子里去讓洞洞鬼把你抓走。”小兒立即止哭了。

向?qū)н呑哌呏v述羌寨的特色，可我一下子記不了太多，恐有疏漏或聽錯，回來還是從文獻上做了些查證。桃坪羌寨以水渠為中心，利用山后冰雪融就的清泉，經(jīng)人工挖掘水渠引入寨，順地形流淌，形成自然的地下給排水系統(tǒng)。室外水渠蓋有石板，土覆其上，以隔水聲，在一定的距離里留有活動石板，揭開即可取水。水網(wǎng)流經(jīng)村寨每家每戶，十分方便。自古以來，桃坪的活水源頭供養(yǎng)著全村人的生活，戰(zhàn)爭非常時期，憑這地下水網(wǎng)，羌人足不出戶，取水以供日常所需，沒有斷水之虞，同時還能應付敵人火攻，若遇緊急情況，還可作為逃生的暗道。（注2）

羌碉民居主要材料為片石、黃泥和木料，均就地取材

在老寨的街巷行走，宛若穿行于地下，不知身在何處，爬上了屋頂才看見寨子全貌；上百戶人家墻連著墻、房連著房，隨山勢自上而下連成一片，中間有幾根碉樓高高聳起。羌族碉樓的建造主要用于抵御外敵、保護家園、貯存物品、保護婦孺。碉樓不是隨意就能修建的，要嚴格地挑選地形地勢，考慮水源、耕地、風向、向陽等因素。再早的時候，建造碉樓之前還要請釋比（羌族祭司）占卜跳神，得到神靈的許可后方才動工。羌族信仰萬物有靈和自然崇拜，這與羌人世代生存狀況和生存方式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注3）

羌碉的主要建筑材料為片石、黃泥和木料，均就地取材。用料十分考究，要選堅硬的青片石，且不會被風化侵蝕，對不規(guī)則的片石要用鐵錘打制，敲去殘面，片石間的黃泥填縫務(wù)求黏稠緊密方能結(jié)成一體，不怕日曬雨淋、風霜雪凍。碉樓有明顯收分，向中心擠壓，因此穩(wěn)定性甚佳。建造過程中，有一點不容忽視，當墻砌到適當?shù)母叨葧r，就要在墻中嵌搭長木，長木的兩端嵌進墻中。這些有機的架設(shè)，不僅對整座碉樓起了加固作用，在修建時充當腳木架，使碉樓能在無塔吊的情況下繼續(xù)向高處延伸，而且方便了以后的分層，有利于貯存食物和居住。

桃坪羌寨是這趟川西行的首站，短短一個上午，能體驗的十分有限。一座座刺破云天的高碉，一道道堅挺的石墻，一條條幽暗巷道，一片片高低屋頂，看是看見了，也盡可能地走過，卻讀不出凝固在上頭的諸多故事。當晚回旅店，迫不及待地翻閱前一天在汶川書局買的《永安散文集》，作者王永安是理縣羌族人，書中提到他祖父最善砌墻──他用的石料隨地而取，信手拈來，大的、小的、薄的、厚的、長的、短的、普通的、怪怪的，無所不取，無所不用……有好奇者問他如何砌好墻，他笑答：“石匠不用巧，全靠“勾子”（意為基礎(chǔ)或底腳）墊得穩(wěn)。”

另一本《歲月無痕》，作者孝俊也是羌族人，生于茂縣，他透過小說人物深刻揭示自1935年至汶川“512”特大地震后各個不同歷史時期，流落紅軍及其后代的生存經(jīng)歷與成長過程。書中有一段描寫1935年，紅軍與國民黨軍在川西北羌族地區(qū)對戰(zhàn)，一名紅軍女兵被首長叫去護送要生娃的隊友到一個安全地方生下孩子。她們一路躲敵兵，好不容找到一個寨子，不得其門而入，給寨里一位姑娘發(fā)現(xiàn)后，被帶到她家的地窖，姑娘說：“順著通道再打開另一道石門（這道門只有本家的兒子或無兒的女子才能打開），就可以到樓上的屋里去，我們寨子都是家挨家的，那厚厚的石墻非常牢固，去年的疊溪地動也沒有把我們這個寨子搖垮”。

大山里的人們和你我一樣，生活中都有著無數(shù)的問題與困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古人不論漢人、羌人、藏人或其他族人，皆明白“天地不仁”的道理，敬天畏地，懂得與天地和諧共處；今人相信人定勝天，與天地爭，與人爭，爭來奪去，最多也就是個有故事的人。外面的大震止了，里面的小震不斷，我們內(nèi)心的動蕩始終未歇，或許到了百歲都還不能明白何以“人生最曼妙的風景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注4）

換個角度來看，災難和困境何嘗不是給予“殷憂啟圣”的機會，就看我們有無正向、向上、向善的態(tài)度，和足夠的心量、智慧與機緣，去建構(gòu)自己的“美麗人生”，而這也是任何族群構(gòu)筑各種形式住屋的最終目的。

注1：劉亦師，〈中國碉樓民居的分布及其特征〉，《中國近代建筑研究與保護（4）》，2008。

注2：李小坡，〈桃坪羌寨：512震后的精神〉，2009。

注3：賈銀忠主編，《中國羌族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概論》，2010。

注4：楊絳百歲感言──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

站在老寨屋頂了望新寨

村寨背后山體巖石裸露

石匠不用巧，全靠基礎(chǔ)墊得穩(wěn)

羌民家里木與石的精美組合

羌碉主要用于抵御外敵、保護家園、貯存物品、保護婦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