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曉紅
(最高人民檢察院,北京 100726)
○法治論壇
試論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
□榮曉紅
(最高人民檢察院,北京 100726)
主持人:錢江
為了鞏固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的成果,需要對成熟的刑事政策予以法制化。要充分發揮法制化手段在刑事政策法制化進程中的作用。要加強對犯罪學、刑事政策學的研究,為全面推進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理論支撐,以刑事政策研究推動我國刑事法理論研究,促進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不斷進步,以刑事政策研究推動執法理念的更新和司法改革的創新,不斷提高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水平,實現刑事政策對我國社會主義法制的指導作用,保證對犯罪的有效懲治和預防,最終有效遏制和減少犯罪。
刑事政策;法制化;司法改革
在我國刑法學界,人們已經認識到“刑法刑事政策化”和“刑事政策刑法化”是引領刑法學發展趨勢的代表性思潮。這兩者實質上指的是同一個過程,只是研究的角度不同而已。前者是從刑法完善的角度,后者則是從刑事政策發展的角度,其核心都在于在刑法中更多地引入刑事政策思想,使刑法更多地保持對犯罪懲治的有效性。[1](P174)而刑事政策法制化與這兩者稍有不同,它是立足于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日益發展的現實,同時鑒于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成熟性的成果對我國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的積極影響,需要在對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成果進行體系化、科學化整理之基礎上,有計劃地、及時地將這些成果轉化為我國社會主義法律制度、規定(包括司法制度和立法規定),從而從法制上保證統一、有效地懲治犯罪。可見,刑事政策法制化更多地是屬于制度學的范疇,它是從制度轉化上著眼于推動刑事政策的發展和對司法實踐的有效指導。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走過了不平凡的歷程。概括起來,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手段主要包括四種形式:第一,直接將刑事政策運用于司法實踐,使之成為司法活動的制度和遵循,用刑事政策代替法律制度規定,這種政策法主要適用于無刑事法制年代;第二,將革命和戰爭年代我黨刑事政策實踐中成熟的成果,直接規定為我國刑法總則原則規定,并在我國刑法規定中形成相應的制度體系;第三,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制定單行刑事法律,直接將黨中央提出的刑事政策具體體現出來,待司法實踐經驗成熟后再轉化為刑法規定;第四,通過最高司法機關制定相關的司法解釋或工作指導意見,將黨中央提出的并在實踐中施行的刑事政策作出明確規定,形成相應的具體的司法制度,用以指導司法實踐。其中,第一種形式是特殊時代的產物,現在和將來都不會再使用;第二、第三、第四種形式是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的主要形式,特別是第三、第四種形式已經成為我國刑事政策轉化為司法制度或立法規定的常用手段。第二種形式的法制化程度最高,第三種形式的法制化程度次之,第四種形式的法制化程度最低,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的力度和效果呈階梯狀分布。除了通過這三種形式實現刑事政策法制化外,我國還存在一些行之有效的刑事政策有待于實現程度不同的法制化的問題。可見,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的空間和潛力還比較大,發展前景比較樂觀。
為什么要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這是我國刑事政策科學發展的需要,也是全面加強我國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的必然要求,需要從我國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的現狀、特點和發展等幾個方面來認識。
在我國,刑事政策成為一門顯學始于改革開放之初,雖起步較晚,但發展勢頭很猛,呈現出參研隊伍龐大、研究項目眾多、成果數量巨大、研究層次較高等特點;研究方法、手段轉型升級較快,出現多角度、多截面、全方位、多層次開展研究的情形;研究成果不僅滲透到司法實踐中去,對司法實踐產生著重要影響,而且還對我國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發揮著直接或間接的推動作用。這是我國刑事政策研究成績可喜的一面。同時,我國刑事政策研究也存在令人不滿意的一面,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缺乏引領系統研究的專門力量,研究尚未形成體系,缺乏一定的科學性,不能做到分期分批地集中連片開發研究;第二,研究成果轉化不平衡、不及時,整體上法制化程度較低,待法制化現象比較嚴重。有的刑事政策研究成果經過學界和實務界充分討論、基本成型后,很快就轉化為司法制度或立法規定,發揮著刑事政策對司法實踐的指導、促進作用,產生了積極的執法效果;有的刑事政策研究成果經過學界和實務界的熱論,意見也基本一致,但就是遲遲不能落實到司法制度或立法規定層面上來,造成刑事政策難以指導、促進司法實踐,影響刑事政策指導司法實踐功能的充分、有效發揮。另外,在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實踐中,刑事政策中涉及刑法制度、刑事訴訟制度、刑罰執行制度部分轉化為刑事法律制度或立法規定的較為普遍,而刑事政策中涉及到社會機制作用、涉及到需要加強社會管理方面的部分轉化為相應的法律制度或立法規定的則很少。因此,要促使我國刑事政策科學發展,除了要引領刑事政策體系化、科學化研究外,更重要的是要有計劃地及時地將成熟的刑事政策研究成果轉化為相關的法律制度或立法規定,全面實現刑事政策法制化,推動我國社會主義法制事業全面進步,充分發揮我國刑事政策在保證專門機關和人民群眾同犯罪作斗爭中的積極作用。
就我國刑事政策實踐來說,我國刑事政策實踐的出現及沿革具有其自身獨特的特點。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刑事政策實踐的歷程獨一無二,出現了罕見的無法制而有政策、以政策代替法制的局面,刑事政策實踐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得到了極限發展,社會主義法制處于崩潰狀態,這種政策法雖有積極之功,但終究人民的合法權益受到了嚴重侵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迎來了我國法制事業的春天,1979年,我國刑法、刑事訴訟法頒布實施,使我國刑事政策實踐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在建立健全社會主義法制的同時,政策和法制也邁向了恢復正常關系的歷史進程,逐漸脫離了過去那種互相替代的關系。既要承認和維護法制的權威,又要承認和堅持政策的指導作用,這逐漸成為我國學界、實務界乃至全社會的共識,并且推動著我國刑事政策實踐和社會主義法制的共同發展。由于我國曾長期缺乏法治傳統,使得在推行法制過程中仍舊保持著依賴政策的慣性,20世紀80年代初,針對我國當時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犯罪和嚴重破壞經濟犯罪猖獗的狀況,黨和國家提出了“依法從重從快打擊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和“依法從嚴懲處嚴重破壞經濟的罪犯”的方針政策(俗稱“兩打”刑事政策),并根據改革開放后出現的各種犯罪的新情況,進而提出了“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方針。進入21世紀后,黨中央在總結同犯罪作斗爭長期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從著眼于促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的高度,提出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兩打”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中,黨和國家還針對特定問題提出了一些具體的刑事政策和策略,如對少數民族地區犯罪分子實行“少捕、少殺,處理上一般從寬”的“兩少一寬”的政策,對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采取“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堅持“打擊和預防相結合”的原則,等等。
在我國刑事政策實踐過程中,刑事政策一般以黨的領導的講話、黨的文件、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專門工作的決定等形式出現,刑事政策法制化的途徑一般是通過單行刑事法律或者最高司法機關的司法解釋或工作指導意見,將抽象的刑事政策轉化為具體的司法制度或立法規定,真正轉化為法律的不多見,刑事政策法制化的力度和現狀并不令人滿意。我國刑事政策實踐的進一步發展就必然要求我們,一方面要針對各類各種形式的犯罪提出科學的刑事政策,針對多發易發的犯罪提出更有針對性的刑事政策;另一方面,還應當將經過單行刑事法律、司法解釋、工作指導意見進行法制化試行的成熟的刑事政策,分門別類地有計劃地轉化為基本刑事法律規范,提高刑事政策法制化程度,加強刑事政策法制化力度,同時,還要將涉及社會機制作用和加強社會管理方面的刑事政策及時地轉化為相應的法律規定,形成懲治、預防犯罪的法律制度體系,以保證更加有效地同犯罪作斗爭。
隨著1996年、1997年我國刑事訴訟法、刑法的全面修訂,隨著2012年我國刑事訴訟法的再次修訂,我國刑事政策實踐和法制建設步入了一個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發展階段,我國刑事法制進一步完善,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空前活躍,刑事政策的指導作用和法制手段的規范作用均得到了較好的發揮。與此同時,人們也發現了我國刑事政策實踐和法制之間還存在相互矛盾、相互制約的復雜關系。一方面,由于法律的相對穩定性,導致刑事政策實踐大行其道、非常活躍,出現了大量的自下而上、各自為政的刑事政策實踐試點活動,各地創設了一些新制度、新做法,嚴重影響和沖擊了法制的統一實施和規范制約;另一方面,由于法律的規范和制約作用,導致刑事政策實踐只能是一種工作理念的指導和工作機制的創新,從而削弱了刑事政策實踐的積極性和進一步發展,使我國相關法律制度供給處于嚴重不足的狀態,甚至出現相關法律制度危機,影響著刑事政策指導司法實踐作用的充分發揮。因此,無論就大興我國刑事政策實踐還是就完善我國社會主義法制而言,都亟待加強刑事政策研究,加強刑事政策實踐的體系化、科學化,亟待加強我國刑事政策的法制化,通過在立法上建立一系列配套的刑事法律制度(包括刑法制度、刑事訴訟法制度、刑罰執行制度)和非刑事法律制度,更好地適應同犯罪作斗爭的實際需要。
如何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以什么樣的法制化手段將我國刑事政策轉化為具體有效的法律制度?在我國當今犯罪形勢比較嚴峻的情況下,為保證對犯罪進行有效的遏制,法制化手段的作用在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過程中有什么新要求、新作為?如何充分發揮法制化手段的作用?這些問題,都是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課題中必須包含的內容。
任何一種犯罪、任何一類犯罪,它產生的原因既各不相同,又是多方面的,既有犯罪人個人素質方面的原因,也有社會環境、自然條件等客觀方面的原因,社會環境方面的原因又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社會機制、社會管理方面的原因。因此,致力于遏制、減少犯罪的刑事政策的內容,應當既包括運用刑罰手段和非刑罰手段進行個體素質矯正、改良的措施,也包括社會環境整治、自然條件改造方面的措施。在我國,刑事政策的靈活性、政治性特征比較明顯,而法律制度的穩定性、規范性特征也比較明顯。這就導致在實現刑事政策法制化的進程中,法制化手段的作用總是有限的,具有一定的滯后性,但它同時又是有效的、統一的。要使內容豐富、涉及主客觀方面因素的刑事政策及時地轉化為相應的法律制度,就必須同步總結、研究刑事政策研究、實踐成果,對這些成果法制化的社會效果、法律效果、政治效果進行科學預測和論證,及時地將成熟的研究、實踐成果通過立法途徑轉化為法律規定、法律制度。而對相對不太成熟的研究、實踐成果,則通過最高司法機關的司法解釋、工作指導意見的形式及時轉化為司法制度,進行法制化試行,待成熟后再通過立法途徑轉化為法律規定、法律制度。要使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內容的刑事政策轉化為相應的法律制度,發揮它們遏制、減少犯罪的作用,則應當對法制化手段提出新要求,開辟法制化手段作用的新領域,促成法制化手段的體系化、科學化,使法制化手段有新作為。除了運用刑事法制化手段將涉及刑罰執行、刑法制度、刑事訴訟制度方面的刑事政策轉化為刑罰執行、刑法、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或具體制度外,還應當大量運用非刑事法制化手段,及時地從立法上將涉及社會機制、社會管理方面內容的刑事政策轉化為相應的法律規定、法律制度,并且還要使法制化后的這些法律規定、法律制度相互協調、形成體系,既不違背基本的法律原則,又遵循和符合同犯罪作斗爭的客觀規律,形成遏制、減少犯罪的合力。
那么,如何充分發揮法制化手段在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中的作用呢?筆者認為,在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過程中,法制化手段的作用應秉承人類刑事政策思想的積極成果,應立足我國國情,充分反映、全面體現我國刑事政策思想、實踐的最新成果。
第一,秉承人類刑事政策思想的積極成果。西方刑事政策思想已形成科學體系,盡管各個階段的思想流派均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我們今天看待它們的發展脈絡,總應該汲取其科學有益的部分,自覺地在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手段中體現出來,堅持下去。刑事古典學派提出罪刑法定主義、罪刑均衡主義、刑罰的寬和性、及時性、確定性的刑事政策思想,基于心理強制論而提出的犯罪一般預防的刑事政策思想,[2](P16-22)對于我們今天有效懲治和預防犯罪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這些刑事政策思想內容的絕大部分,已體現為我國刑法的基本原則,并具體化為我國相關的刑法制度,構成我國刑法制度中的基本遵循。對于這些刑事政策思想,我們在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過程中要始終堅持。在刑事實證學派中,刑事人類學派強調犯罪的人類學原因、病理學原因,基于此而提出的天生犯罪人學說雖存在嚴重缺陷,但刑事人類學派在此基礎上提出的犯罪特殊預防理論、處遇個別化原則、刑罰救治論則有一定的科學性,[3](P23-24)我們很有必要對這些刑事政策思想進行系統研究,并適時體現在我國刑法制度或行刑法律制度中,發揮它們有效預防犯罪的積極作用。刑事社會學派提出犯罪飽和論、犯罪原因三元論、二元論、目的刑論、刑事政策主體二元論、[4](P24-29)“最好的社會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5](P13)“刑法是刑事政策不可逾越的界限”,[6](P93)這些刑事政策思想對于我們正確、全面、深入認識犯罪現象、犯罪規律、刑法作用、刑事政策與社會政策、刑法的關系,均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為我們正確把握刑事政策的作用,制定科學的刑事政策,正確處理刑事政策與刑法的關系,科學促成刑事政策的法制化,提供了世界觀上的指導,我們應當堅持這些思想成果,實現好它們在同犯罪作斗爭中的積極作用。雖然社會防衛學派中的激進派完全否定刑法,否定刑法基本概念,過于強調主觀主義,容易導致主觀歸罪,[7](P57-58)為理論界和實踐界所不采,但社會防衛學派中的溫和派則在主張保留法治原則,維護法治國家傳統和正常的訴訟制度的基礎上,提出應把人視為“法律的主體”,因為人既是“自然人”又是“社會人”,主張刑罰個別化,對罪犯的人格進行嚴格“社會、醫學和心理學”的檢查,主張將刑罰與保安處分合并為刑事制裁的統一體系,使刑罰體系和法定刑內容現代化,主張監獄改革,促使監獄制度更加人道化,減輕監獄的嚴酷程度,主張對自由刑執行方法實行社會化的改革,保證罪犯能夠重返社會,主張運用剝奪自由刑對罪犯進行“重新社會治理”,避免罪犯的監獄化,主張通過非犯罪化限制刑法過于擴張,通過非刑罰化減輕刑罰。[8](P59-63)總之,溫和派這種新社會防衛思想的核心是合理地組織對犯罪的反應。這種思想以人道主義刑事政策為基礎,以科學的、全面的刑事政策思維來指導人們如何思考和設計更有效打擊犯罪的反應方式和戰略。它主張要承認犯罪人有復歸社會的權利,社會有義務把犯罪人教育改造成為新人,使之復歸社會。[9](P32)顯然,新社會防衛論意在突破傳統的刑法領域,主張建立一個既綜合又分散的預防犯罪、懲罰犯罪的刑事政策體系,并且要使這一刑事政策體系在不斷發展中完善。[10](P32)可見,這一對犯罪的反應方式和戰略對于我們架構我國刑事政策框架,運用多種法制化手段,及時地對應實現刑事政策法制化,保證有效懲治和預防犯罪、有效遏制和減少犯罪,具有重要的借鑒和指導價值。我們要認真借鑒這一刑事政策思想,將它的合理內核進一步拓展,延伸到刑事政策法制化手段作用領域,開拓刑事政策法制化手段的門類,使刑事政策法制化后的法律制度形成體系,并且使這一法律制度體系在刑事政策不斷發展、法制化不斷進步中逐步完善起來。
第二,立足我國國情,充分反映、全面體現我國刑事政策思想、實踐的最新成果。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刑事政策在刑事領域一直占據著重要地位。新中國成立之初,在法制不健全的情況下,我國刑事政策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代替法律的作用。隨著法制逐步完善,我國刑事政策仍然指導著刑事立法、司法、執法實踐,仍然通過法律化(法制化的表現形式,下同)等形式對刑事司法、執法實踐發揮著重要作用。近年來,我國學界對刑事政策的研究出現逐漸興盛之勢,但是,學界對刑事政策的研究總體上落后于刑事政策在刑事政策實踐中的重要作用。如今,我國學界普遍認識到刑事政策主體制定的刑事政策及其實踐應當符合國家的法律規定。如學界有人指出,“要使國家和社會有組織的反犯罪斗爭受到法治原則的嚴格規制和約束”;[11](P105)還有人提出,“刑事政策及其實施要有法律依據”。[12](P116)這些認識為我們認識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標準提供了有益的參考,我們必須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化刑事政策法制化標準的認識,即刑事政策及其實踐不僅要符合國家的憲法精神,而且也要符合國家的基本法律精神。同時,對刑事政策及其實踐符合我國憲法、基本法律以外其他社會機制、社會管理方面的法律的,也應予以重視,因為它可以通過其他非刑事法制化手段實現自身的法制化。當然,不符合我國憲法、基本法律、基本法律以外其他法律規定的刑事政策,則是無效的,因為它不能對我國刑事立法、司法、執法實踐發揮指導作用,也不能通過其他法律化等形式對我國公民、單位的行為發揮調整作用。
一句話,我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是我國刑事政策不可逾越的界限,是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的標準。要發揮法制化手段在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過程中的作用,就必須牢固樹立社會主義法制意識,以我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作為我國刑事政策能否實現法制化、實現什么樣的法制化的試金石。此外,由于法律、法律制度的相對穩定性、滯后性,由于犯罪的相對性、發展性,由于刑事政策的靈活性、前瞻性,對于學界、實務界那些看似不符合現行法律規定,實則符合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符合社會發展趨勢、符合犯罪懲治和預防規律的刑事政策理論中的創新思想、刑事政策實踐中的創新做法,我們也應及時地全面總結、深入研究,可以先通過法制化程度較低的法制化手段予以法制化試行,即先通過最高司法機關制定相關的工作指導意見或司法解釋,將這些刑事政策思想、刑事政策實踐做法轉化為相應的司法制度,用以指導司法實踐,待實踐反復檢驗、理論深刻論證后,條件成熟了,再通過立法途徑將它們轉化為法律規定或法律制度,以更有效地指導同犯罪作斗爭。
當前,我國犯罪形勢仍然比較嚴峻,我國刑事政策研究和實踐也比較活躍,要有效懲治、預防犯罪,有效遏制、減少犯罪,我們就要對刑事政策研究、實踐的成果進行體系化、科學化整理,并及時地、有計劃地將它們轉化為不同的法律規定或法律制度,形成懲治、預防犯罪的合力和遏制、減少犯罪的效力。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廣泛深入地開展犯罪學理論和刑事政策學理論研究,為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有力的理論支撐,以刑事政策研究推動我國刑事法理論研究,推動執法理念的更新和司法改革的創新,全面推進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
(一)加強對犯罪學、刑事政策學的研究,為全面推進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理論支撐。犯罪學是借助不同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方法對犯罪現象進行經驗性研究和實證研究的科學,它著重研究犯罪現象的內在聯系和活動規律,而刑事政策學則研究國家和社會作為政策主體對犯罪現象的反應方式。犯罪學所提供的有關犯罪現象的經驗的實證的真實材料,是刑事政策學分析研究問題的客觀依據、進行價值判斷的客觀基礎。近代刑事政策的許多重大進步均直接歸功于犯罪學研究的推動。犯罪學研究的不斷深入將推動刑事政策學研究的全面進步,犯罪學、刑事政策學研究的加強,將會全面推進刑事政策實踐和刑事政策法制化的進程。如,我國學界有人對有組織犯罪及其立法對策進行了研究,分別從治理有組織犯罪立法策略的改革、治理有組織犯罪具體立法規范的完善兩個方面全面提出治理對策,[13](P31-39)從而為從刑法制度、刑事訴訟制度方面對有組織犯罪刑事政策的法制化提供了指導,而且會對司法機關有效懲治有組織犯罪提供有力保障。又如,我國實務界有人從犯罪性的變化性和犯罪化的階段性上闡述了我國自然人一般受賄罪犯罪性的新變化和犯罪化的階段性特征,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有效遏制、減少自然人一般受賄罪的刑事政策,[14](P48-54)不僅對司法實踐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而且還從刑法制度完善上為該罪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了重要指導。再如,前幾年,有人從犯罪學角度開辟犯罪類型研究新領域,對再次犯罪進行了研究,對再次犯罪原因命題進行了揭示,在對理性主義刑事政策思想不足進行深刻反思后,對再次犯罪科學主義刑事政策進行了建構,[15](P44-48)從刑罰制度完善、建立健全社會機制、突出對再次犯罪人和其他社會成員行為規范性意識的塑造、培育方面,為全面實現我國再次犯罪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了重要參考,對再次犯罪的治理特別是有效預防,必將起到全面有效的促進作用。還有,我國學界和實務界有人對我國職務犯罪刑事政策進行了認真的思考,從刑事立法、刑事司法、犯罪的有效遏制方面提出我國職務犯罪的刑事政策,[16](P22-30)(P60-68)不僅對我國懲治、預防職務犯罪的具體實踐產生推動作用,而且也從刑事立法、懲防機制的協調和社會機制的完善方面為推動我國職務犯罪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近年來,我國犯罪學、刑事政策學研究成果還有很多,當務之急是要多切面、多視角、多支點地對犯罪現象進行分析探討,積極開展刑事政策個性化研究,集中連片地開展類罪、各種犯罪刑事政策研究,全面、深入地推動犯罪的有效懲治和預防,為全面推進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有力的理論指導和學術支撐。
(二)以刑事政策研究推動我國刑事法理論研究,促進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不斷進步。刑事政策既是“觀察的科學”,又是“反犯罪斗爭的方法、戰略或藝術”,[17](P88)它不同于刑法學。刑法學理論、刑事訴訟法學理論、行刑學理論統屬于刑事法理論。刑法學理論又包含刑法解釋學理論(刑法教義學)和刑法哲學理論。就刑事政策與刑法解釋而言,刑事政策是關于國家和社會根據犯罪態勢而對犯罪行為、犯罪人適用的知識體系,而刑法解釋則是注釋論證刑法規范的真實含義以便正確適用刑法條文的實用技術。罪刑法定是刑法解釋的基本原則?!靶淌抡邔W的發展過程,導致法治國家絕對法定主義原則的削弱、消亡過程?!盵18](P80)隨著“刑法刑事政策化”成為各國刑法發展的歷史潮流,刑事政策對傳統的絕對罪刑法定主義構成了嚴重的沖擊,但這種沖擊并未實質地、持久地動搖罪刑法定原則保障人權、限制國家刑罰權這一內核和最重要的價值基礎,相反卻促使罪刑法定原則發生超越,由早期僵化的、絕對的、形式的罪刑法定發展成當代兼具形式合理性與實質合理性的相對罪刑法定。今天,罪刑法定原則下的刑法解釋不僅不排斥科學刑事政策的存在,而且要求刑事政策在刑法的界域內對刑法的適用進行主動的調節、對刑法解釋進行指導,以便實現形式合理基礎上的實質合理。“刑事政策給予我們評價現行法律的標準,它向我們闡明應當適用的法律,它也教導我們從它的目的出發來理解現行法律,并按照它的目的具體適用法律。”[19](P2)刑事政策研究的深入必然會豐富刑法學理論,使刑法解釋不僅能更好地擔負起注釋刑法規范,而且還較好地反映刑事政策的要求,體現刑事政策的期待,不斷實現刑事政策法制化。另外,刑法解釋還能在刑法規定精神得到實質保持的基礎上,及時提煉刑事政策實踐中的新做法,及時實現刑事政策的法制化。就刑事政策與刑法哲學而言,刑法哲學是關于刑法規律和刑事法理的知識體系,它要超越個別刑法條文和具體刑法規范,對刑法現象作哲學思考,從而建立一種對刑法進行價值判斷的標準,刑事政策的制定與運用,當然要以對犯罪、刑罰的理性思考和價值判斷為基礎的刑法哲學為指導,因此,刑事政策與刑法哲學具有契合性。但是,刑法哲學的研究范圍限于對刑事實體法的法理和實踐的理性思考,而刑事政策則不僅包含對刑法哲學的理性思考,而且還包括對諸如刑事程序法、刑罰執行法這些刑事法的理性思考,同時也包括對非法律的社會預防措施的理性思考和價值判斷,更要在理性思考的基礎上提出改善現行的制度、措施,從而提出更為理性、更有實效的反犯罪戰略和犯罪防制對策。所以,加強對刑事政策的研究,不僅能全面豐富我國刑事法學理論,而且還能為全面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理論參考。就刑事政策與刑事訴訟法學而言,刑事訴訟法學是關于追究刑事責任的訴訟程序的法規范解釋學。隨著刑事政策觀念的更新,特別是廣義刑事政策概念的引入,刑事訴訟法在刑事政策體系中的地位日顯重要,刑事訴訟法及其所規制的刑事訴訟實踐往往直觀地展現了一個國家核心刑事政策的面貌,也直接決定了一個國家核心刑事政策的方向。刑事政策學因而與刑事訴訟法學發生了密切的關系。但是,刑事政策不以注釋、論證刑事訴訟法規范為任務,而是關注刑事訴訟法是否合乎目的和合理地實施和發展,它關注現行刑事訴訟法實定規范的實踐效果,致力于對現行刑事訴訟的價值目標及由此決定的刑事訴訟模式、構造以及相關體制的合理性和合目的性的考察與評判,并根據刑事政策的目標要求而探求未來刑事訴訟的理想模式和改革方向。因此,加強對刑事政策的研究,不僅能充實刑事訴訟法學理論研究,而且還為我國刑事訴訟模式和改革方向的探求、為我國刑事訴訟制度的完善提供方法論上的指導,從而保證順利實現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就刑事政策與行刑學而言,行刑學是關于行刑規范和行刑效果的知識體系,其研究重點是刑罰的執行特別是自由刑的執行方法以及罪犯的矯正處遇,刑事政策學的研究也涉及這些問題,但更多地則是從政策層面考察現行行刑制度和處遇方式的利弊得失,探尋更為有效合理的行刑處遇方法。因此,加強刑事政策研究,也會推動行刑學理論的研究,促進行刑制度的改革與完善,為刑事政策法制化的不斷發展提供有益的理論武裝。
(三)以刑事政策研究推動執法理念的更新和司法改革的創新,不斷提高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水平。前些年,我國刑事政策實踐中創造性地吸納西方國家“輕輕重重”、“兩極化走向”的刑事政策,推動了執法理念的更新和司法改革的創新,較為成功的例子是,在刑事司法、執法過程中嘗試了非犯罪化、非刑罰化、非監禁化的做法。比如,不少地方司法實踐部門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嘗試實行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對自訴案件和部分公訴案件采取了刑事和解措施,對判處管制、宣告緩刑、假釋或者監外執行的罪犯實行社區矯正制度。這些司法、執法改革措施經過試點、推廣,最終通過立法途徑轉化為我國立法規定或具體制度,實現了法制化。但是,隨著刑事政策研究的廣泛、深入推進,必將觸動我國執法理念的全方位更新和司法改革的不斷創新,從而為刑事政策法制化提供活生生的經驗材料,進一步促進刑事政策的法制化。例如,隨著刑事政策研究中對人權保障的進一步強調,我國司法實踐中積極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雖然各地的做法不統一,影響了刑事政策實踐的整體效果,但肯定會促進這一刑事政策法制化的進程。再如,隨著我國刑事政策研究中非犯罪化、非刑罰化、非監禁化研究的不斷深入,無被害人犯罪的非犯罪化處理、附條件不起訴和刑事和解適用范圍的擴大、行刑社會化的推行等司法改革創新都會得到大力推進,刑事政策實踐中成熟的經驗又會促進相關刑事政策的法制化。有理由相信,隨著刑事政策研究的不斷深入,必將導致執法理念的不斷更新和司法改革的不斷創新;隨著刑事政策實踐的不斷推進,必將不斷地促進人們形成刑事政策法制化的共識,從而不斷地推動刑事政策法制化內容的修改、完善,使法制化后的法律制度、法律規定不斷地協調、相融、自洽,使我國刑事政策法制化水平不斷得到提高,保證更加有效地懲治和預防犯罪,最終有效遏制和減少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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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蔣國長)
D920.1
A
1674-3040(2014)01-0047-07
2013-12-26
榮曉紅,最高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檢察員,法學碩士,高級檢察官,主要從事中國刑法理論與實踐、犯罪學、刑事政策學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