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獅虎比牛鹿多

王曉明 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主任、教授

當獅虎比牛鹿多

王曉明 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主任、教授

“氣候變暖、冰洋融化？有些家伙就是喜歡聳人聽聞！”

“你們早早就發展了，憑什么不讓我們發展啊！”

“天天喂野貓？吃飽了撐的！你怎么不去給流浪漢發錢？”

“人的需要高于一切，環境嘛，只好犧牲一下啦……”

“老虎要滅絕了？關我什么事！”

“霧霾是治不好了，想辦法移民吧！”

這些年，在國內國外見多了類似上面這樣的言談，我難免要想：人類生存的正當性，究竟在哪里？

據說地球上的脊椎動物有5萬種，人類從無到有，積少成多，很快就成了其中最厲害的角色。因為厲害，數量就增長得快，現在已經有70億了，在體積超過老鼠的脊椎動物中，數量第一，甚至可能比鳥還多。從早期農業社會到現在，人類的數量至少增加了幾十倍，鳥類總數卻減少了四分之一，全球現存的1萬種鳥當中，1200種瀕臨滅絕。如此彼消此長，而且是加速度地彼消此長，人類擁擁擠擠地仰望零零落落的飛鳥的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吧？

一條食物鏈，要想長期維持不斷，那個坐在頂端的物種的數量必須少，要是獅虎的數量比牛鹿多，那一定是先吃光牛鹿，再吃光小獅虎，大家全完蛋。現在人類繁育得這么多，地球生物世界的食物鏈是如何岌岌可危，就可想而知。食物鏈斷了，生物鏈也就危險，說人類把整個世界的延續搞成了一個大疑問，是毫不夸張的吧？

你也許會說，人非獅虎，人有理性，也講道德，當能審時度勢，扶助弱小，平衡自然，當好地球生物系統的大家長。個別來看，當然可以這么說，世界上一直不缺乏睿智的深思之士，最近一百年，各種針對人與自然緊張關系的警鐘，更是此起彼伏、越敲越響。但是，整體來看，這些都沒能擋住人類榨取自然的貪盲之勢。就拿今年來講，那些為了GDP和資本增值，不惜搞得天怒地怨、兵戈相向的行徑，不是依然四處蔓延、互相激蕩嗎？本文開頭列出的那些偏昧之論，之所以時時在我們的眼前,甚至心內泛濫不息，就是因為在太多的時候，人類其實是既不理性，也不怎么講道德的。

這就要說到人類生存的正當性了。

一個大家族，其頭號人物力大無匹，卻只顧自己吃喝享樂，不惜令其他成員奄奄一息。這樣的人物，是不是十分可惡？判斷一個人的存在是否正當，并不是看他是否自愛，而是看他對他所屬的整個集體起什么作用。人類并非獨立于世，我們至少是屬于地球的生物系統，也依賴這個系統的運轉而生存，這個系統內的任何一個重要部分的毀滅，大概都將令人類滅亡。可是，為了滿足一己一時的需求，我們卻嚴重地榨取和損害這個系統內的幾乎所有其他的部分，還腦子一根筋，妄想用對這個系統的更嚴重的榨取和損害，來緩解人類內部的各種矛盾！

如此不明事理、自私短視的人類，能有多少生存的正當性？如果以后還是這么不長進，恕我說得嚴重一點，人類有什么臉面活在21世紀的地球上？

從倫理的角度看，環境保護也好，生態安全也好，實質都不在我們如何對待別物，而在我們如何定義自己；不在我們要不要施舍天下，而在我們該不該痛改前非；不在我們如何創造可持續的物質享受，而在我們是否想成為地球上一個講倫理、負責任，因而有真正的自尊之資格的生物類。

附帶說一句，我之所以不能接受資本最大化導向的“發展主義”，就是因為它不但加劇人類社會內部的剝削和沖突，也惡化人類與其所屬的整個地球系統的關系，陷人類于一種整體的不義。人類雖每每表現得十分不堪，終究還是不能完全泯滅自尊之心的吧，有這個自尊心，不自棄，就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