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杜甫飲酒詩中的愁苦與偉大

⊙吳萍［安徽大學文學院，合肥230000］

論杜甫飲酒詩中的愁苦與偉大

⊙吳萍［安徽大學文學院，合肥230000］

詩人杜甫所生活的盛唐是個士人愛酒、嗜酒的時代，從詩人所作的宴飲詩中就可以看出杜甫本人也不時地參加唱和飲酒。杜甫是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的以酒入詩不似詩仙李白那般飄逸豪放，更多的是心系現實，直面人生。他的宴飲詩、唱和詩、寫景詩、敘事詩等都借酒這一媒介來表現心中所想。本文分析這些詩文中酒的具體寫照。

杜甫詩酒愁苦

自古酒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一直延續至今都不曾被任何事物所代替。作為中國詩學發展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的杜甫，也和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盛唐時代，文化發達，眾人思維開放，飲起酒來絲毫不含蓄害羞。杜甫作為一位現實主義詩人，不落時代的發展，也甚是喜歡飲酒。郭沫若在《李白與杜甫》一書中用具體數字來說明杜甫有“性嗜酒”這一癖好。這個愛好似乎是一個前提條件，如若沒有嗜酒如命，那么和酒相關的詩文就缺乏相關的酒味了。杜甫的詩文涉及方方面面，朋友宴飲贈歌、節日之宴飲、寫景詠物、寫實述懷、送別之作、迎客之作……對于酒的獨愛與追求也都附于其詩作中。

一、宴游詩中的飲酒詩和眾多詩人一樣，杜甫喜歡云游四方，結交好友，飲酒唱和，記時事，抒己之懷?！岸啪破蟿?，張梨不外求。前村山路險，歸醉沒無愁?！保ā额}張氏隱居二首》其二）記張氏留飲，敘相留款待之情。就算前路兇險，也要喝個痛快，不醉不歸。“清秋多宴會，終日困香醪”（《崔駙馬山亭宴集》）、“千絲猶殘舊冰雪，百壺且試開懷抱”（《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描寫宴會之多之盛，同時也透露出詩人喝酒之多。另“寇盜狂歌外，形骸痛飲中”（《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樓》），國事危機之際，也借酒來抒發心中之擔憂。

二、贈好友詩中的飲酒詩杜甫于744年巧遇李白，眾所周知，李白乃“酒中仙”，這兩位偉大的詩人走到一起，把酒言歡乃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贈李白》中：“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還有《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中寫道：“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寄李十二白二十韻》：“嗜酒見天真”“醉舞梁園夜”；另《九日寄岑參》中寫道：“岑生多新詩，性亦嗜醇酎”；又道：“醉歸應犯夜，可怕李金吾”（《陪李金吾花下飲》），可見其好友均離不開酒。還有如《仄行贈華》：“街頭酒價?？噘F，方外酒徒稀醉眠。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一有錢就及時沽酒來喝；《所思》中“世已疏儒素，人猶乞酒錢”，就算時過境遷也依然要討酒吃?！鞍丫埔松钭?，題詩好細論”奉寄嚴公；“樓頭吃酒樓下臥，長歌短詠迭相酬”贈四兄……遇到宴會得須飲酒作樂，和朋友知己更要相邀以飲酒作詩，這不僅僅只是一種外在形式，更是文人之間對于友情、對于彼此才華相慕的一種表達方式，千言萬語還在這酒里、詩文中。

值得一提的是《飲中八仙歌》。程千帆先生在《一個醒的和八個醉的》一文中總結說：“《飲中八仙歌》是杜甫早期詩作發展軌跡上一個值得注意的點——清醒的現實主義的起點。”杜甫至長安，結交好友，甚至是和欽慕已久的偶像相識，不可不謂快哉。然而，詩人內心并不是無憂無慮、盡享酒酣之樂，“而是作者已經從沉湎中開始清醒過來，而以自己獨特的藝術手段對在這一特定的時代中產生的一群人物作出了客觀的歷史記錄”。他描寫了飄逸、沉醉的賀知章；好飲、狂飲的張；豪氣、豪奢的李適之；瀟灑、傲慢的崔宗之；“醉中往往愛逃禪”的蘇晉；“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揮豪落紙如云煙”的張旭；酒后高談闊論、雄辯驚人的焦遂。這八個人無一人是白丁，無一人不無特色，無一人不無個性，酒后紛紛“原形畢露”，此樂何極！然而，讀罷全詩，樂極哀來之感隨之而來。詩人抓住每位醉酒詩人的獨特之處作以詮釋，深刻鮮明，仿佛一眼看破、一眼讀穿。然而，這種眼力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除了詩人敏銳的內心，社會的細微變遷也是形成這一思想觀念的主要原因。由是，詩人的愁苦與偉大暗含于詩中，隨著美酒慢慢醞釀。

另外，詩人生活困苦，但不忘飲酒。如《奉寄河南韋尹丈人》：“濁酒尋陶令，丹砂訪葛洪”，詩人生活境況不佳，就連濁酒也不嫌棄，照喝不誤；“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悲慘境況更甚；“流寓理豈愜，窮愁醉未醒”（《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諸官》），詩人自述困境，心系國事卻不能參與朝會之儀；詩人心系祖國安危，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這酒能明白詩人內心之苦：“萬國皆戎馬，酣歌淚欲垂”（《云安九日鄭十八攜酒陪諸公宴》）。詩文中處處不少一個“辛”字，處處不缺一個“愁”字，也處處沒丟下一個“酒”字。另外，詩人不僅時時不離酒，還時不時地要狂飲酒、醉飲酒。如《贈衛八處士》：“問答未及已，驅兒羅酒漿”“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等詩句無不是詩人能喝的表現“；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杜位宅守歲》），可見詩人真的是嗜酒如命。

三、詩人獨酌以述懷的飲酒詩“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醉時歌》），俗語說“酒后吐真言”，詩人嗜酒的真言在詩里可謂是一覽無遺了?！熬票M沙頭雙玉瓶，眾賓皆醉我獨醒”，詩人為自己獨醒而悲而愁，甚至“吞聲躑躅涕淚零”（《醉歌行》）。有時，詩人還會作詩自嘲，以解心中郁悶：“耽酒須微祿，狂歌托圣朝”（《官定后戲贈》）。最重要的是詩人在詩中聊以時事，借酒抒發心中的不快。著名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即實寫了當時的社會狀況，也抒發了詩人心中之感：“沉飲聊自遣，放歌頗愁絕”“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妒鰬选罚骸皾h運初中興，生平老耽酒”，回憶當初叛亂起時的亂狀；“富家廚肉臭，戰地骸骨白”（《驅豎子摘蒼耳》），批判當時那些為富不仁的富貴之門。

四、詩人還有許多游賞詩“醉把青荷葉”“醒酒微風入，聽詩靜夜分”（《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其八、九）、“不有小舟能蕩槳，百壺那送酒如泉”（《城西陂泛舟》），泛舟之時更是少不了酒來烘托氣氛。《白水明府舅宅喜雨》：“湯年旱頗甚，今日醉弦歌”，難得的一場好雨，其歡喜之情盡在一個“喜”字，務必得喝上一杯?！皾狨脖卦谘?，盡醉攄懷抱”（《雨過蘇端》），就算是濁酒，也要一醉方休?！督溪毑綄せㄆ呓^句》其前四首中均有“酒”句，心情煩悶得發狂要用酒來解愁；抒寫花開花謝一瞬間的惆悵感、感慨人生之苦短也須以酒來作為媒介，將這種心情表現得更具體；賞花的美麗也應以酒來答謝春光……

另外，有賓客來訪時，雖然窮困潦倒，但也不能被困難嚇倒不喝酒，這是一種生活的態度，是一種社交禮儀?！断娜绽罟娫L》：“隔屋喚西家，借問有酒不”，和現代人一樣，在酒桌上探討問題，交換意見，“預恐樽中盡，更起為君謀”。更有《客至》中的“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主動和鄰居暢飲，關心民眾生活。

還有，送別詩中的飲酒詩?！傲珠g暖酒燒紅葉，石上題詩掃綠苔”（《送王十八歸山》），多么詩意的生活；“樽前失詩流，塞上得國寶”，送別長孫九；“黃羊飫不膻，蘆酒多還醉”，送弟杜亞；“邊酒排金盞，夷歌捧玉盤”，送楊六判官；“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送嚴公；更有“淚逐勸杯下”（《泛江送客》）……真是“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渭城曲》）啊！

五、詩人晚年借酒懷舊“回首載酒地，豈無一日還”（《遣興三首》），關心戰事，懷念當年飲酒的情形?！熬脐@卻憶十年事，腸斷驪山清路塵”（《九日》），“伊昔黃花酒，如今白發翁”（《九日登梓州城》），雖然已近暮年，但是詩人依舊是“偏愛酒”。同時，身體越來越差，“與汝林居未相失，近身藥裹酒長攜”（《寄從孫崇簡》）、“笑接郎中評事飲，病從深酌道吾真”（《赤甲》），卻依舊喜歡喝酒、評論時事，不得不說這或許是一種不服老、放不下天下百姓的心情的宣泄；著名的《登高》更是展現了一個暮年多病的詩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這和平日里狂飲的詩人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終究是人生如白駒過隙，連心愛的酒也有停杯的時候?。?/p>

“酒”這一特殊的飲品經由詩人文人的嘴巴進入他們的身體，進而散漫于他們的靈魂中。這一奇特的事物普普通通地存在，卻在歷史文化的發展中始終占據著獨特的地位。詩和酒仿佛承載了文人們的靈魂，在世世代代的文學發展中始終占據著主流方向。

杜甫飲酒不似李白那般浪漫、虛無縹緲、狂妄自大；杜甫的酒是自我人生的獨白，是時代現實的寫照，甚至有時，酒就是詩人的淚水……

“若干世紀以來，總有批評家挑出這個或那個在他們心目中優于杜甫的詩人。然而，絕大多數中國史學家、哲學家和詩人都把杜甫置于榮耀的最高殿堂；這是因為，對他們來說，當詩人杜甫追求詩藝的最廣闊的多樣性和最深層的真實性之際，杜甫個人則代表了最廣大的同情和最高的倫理準則?！薄闃I先生這么總結道。詩人杜甫一生精彩至極，卻也愁苦至極。遇到了當時的大人物、名家，如李白、高適；也參加了不少宴飲，附和了不少詩文；私底下更是精益求精、獨酌獨飲、反省自問……“酒”作為一媒介，更形象具體地表現了詩人的內心，那顆敏感的心有著至高無上的追求；同時也為凡塵所束縛，充滿了愁苦和辛酸。詩人這一生無疑是偉大的一生！

[1]郭沫若.李白與杜甫[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程千帆.一個醒的和八個醉的——杜甫飲中八仙歌札記[J].中國社會科學，1984（9）.

[3]（清）仇兆鰲.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4]王士菁.杜詩今注[M].成都：巴蜀書社，1999.

[5]石婉祥.杜甫與酒漫談[J].杜甫研究學刊，1995（2）.

[6]洪業.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M].曾祥波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作者：吳萍，安徽大學文學院2012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