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于澤
核心提示:物質生產滿足人的生存需要,而文化繁榮安頓人的靈魂。有錢沒文化,物質供給極大的豐富但人們的靈魂不知所歸,這是人類遭遇的一種新型困境。
“土豪熱”背后的冷思考
時下,一個舊瓶裝新酒的詞火了,那就是“土豪”。“土豪”本來指革命時代憑借財勢而橫行鄉里的人,今天用來指一定要將自己有錢的事實展現給大家看的富人群體。它的流行表明當前社會奉行“用錢擺平一切”的哲學。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有人開始感慨“窮得只剩下錢了”。意思是說,我們有錢了,但是缺少積極向上的價值觀念,精神上沒了信仰,靈魂變得空虛。30年后的今天,中國人更有錢了,但價值缺失與信仰虛無的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忙著掙錢、購房買車、辦一場風光的婚禮,這幾乎成了蕓蕓眾生的全部生活。
更可怕的是,某些地方政府和企業也土豪化。政府辦公樓越蓋越豪華,市政廣場越修越氣派,官員們坐奧迪、吃燕窩魚翅、喝茅臺五糧液。政府直接給企業規劃的高樓大廈下達高度指標,企業也極樂意配合,弄出一座座標志性建筑。
種種怪象,究其根源,是因為我們有錢沒文化。不是完全沒文化,而是我們沒有發展出一種與新的經濟社會現實相匹配的文化,其核心是一套價值觀念及其規則體系。
中國的經濟在世界上一枝獨秀,增速在世界大國中最快。但發展理應是一種系統性進展,不僅包括經濟方面,還應當包括政治、社會、文化以及生態文明體系。光有經濟增長,那是單兵突進,社會作為一個復雜系統就會患上失調癥,人們的行為也會為物質與金錢的力量所扭曲。
有錢沒文化的核心問題,是價值觀的迷失,是積極價值觀的缺失。
不妨看看,在國內文化傳播載體上,一直都流行些什么。央視春晚是中國最典型的大眾文化現象之一,春晚的壓軸戲是電視小品,小品的代表性人物是趙本山,而趙本山作品的主要特色是調侃農民。再如電視劇,它是當代中國最重要的大眾文化形式之一,30年來它一直是武俠劇、黑道劇、宮斗劇、辮子戲的天下。
這種流行文化的最大軟肋是回避社會現實,以某種娛樂精神麻痹當代人的精神,達到使人聊以自慰的目的。面對現實,社會精英也陷在迷茫中,拿不出主張。究其原因,是因為我們缺乏文化建設的基礎、方法和工具,一直處于無所適從中。
如果回溯到30多年前,也許很多人還記得,那時候小說家王朔是“時代精神”的一個象征。王朔扯起“痞子文學”的旗幟,“我是流氓我怕誰”是他的精神宣言。乍聽起來,這話似乎有點驚世駭俗,而實際上贏得廣泛叫好。對于“痞子文學”,曾經擔任文化部長的王蒙青眼有加,稱之為“躲避崇高”。
經濟高歌猛進,而文化建設趑趄不前,文化被經濟遠遠地甩在了后面。如果說人是具有強大潛質的電腦,文化就是電腦軟件,一旦有了軟件,人就活力四射、光芒四射。而如果沒有文化,人不是行尸走肉,就是混同動物。文化與經濟發展不協調,這是我們面臨的重大社會課題之一。
需要把一些東西“立”起來
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導言》中,馬克思提出了藝術生產與物質生產發展不平衡的理論。一方面,資本主義經濟繁榮并未立即帶來文藝大繁榮;另一方面,有的國家雖然經濟落后,但文學藝術成就斐然,高峰聳峙。這里所謂藝術生產,也可以被化約為文化的發展。
從這種意義上說,今日中國的文化發展被經濟遠遠地甩在后頭,可以被視為一種正常情況。文學藝術繁榮具有一定偶然性,16世紀英國出了個莎士比亞,18世紀中國出了個曹雪芹。經濟發展得太快,文化在一個時期內跟不上來,可能是一般規律。
但文化概念畢竟不等于文藝,文化是一個復合體,涵蓋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歷史地理、風土人情、傳統習俗、行為方式、思考習慣、價值觀念、文學藝術等諸多領域。如果說文學藝術發展滯后不足為奇,不同國家的風土人情、傳統習俗等并無高下之分,但若文化作為一個整體與經濟基礎始終不相匹配,我們的發展無疑就是殘缺的。
馬克思也指出,從人類歷史來考察,文藝發展的水平總在經濟發展水平曲線的左右搖擺,二者之間終究是大致平衡的。文化與經濟的關系也是如此,經濟大發展,文化跟上來,這才是“大道之行”。
現在是知識經濟與創新的時代,沒有深厚文化的支撐,經濟發展將缺少動力,經濟繁榮不可持續。物質生產滿足人的生存需要,而文化繁榮安頓人的靈魂。有錢沒文化,物質供給極大的豐富但人們的靈魂不知所歸,這是人類遭遇的一種新型困境。
中國人有錢了,但普遍缺乏公共道德觀念和規則意識。我們給全世界帶去了賺錢機會,但我們四面八方不受待見。
文化的內核是價值觀念,它支配和調節一切社會行為。“寧愿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上笑”,這句話表達了一種價值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則是我們祖先的價值觀。
遍地“土豪”,說明不少人還不知道如何運用手中財富。19世紀末,美國剛剛產生兩三個億萬富翁,“鋼鐵大王”卡內基就發表了《財富的福音》一文,宣稱富人只是代表社會管理財富,在巨富中死去是富人的恥辱。回饋社會,致力公益,成為美國主流的財富價值觀。如果我們社會有一種正確的財富觀,人們更愿意拿錢做善事,“土豪”現象就會一天天少下去。
一個人要等的是自己的靈魂,一個社會要等的是與經濟現實相匹配的文化。生活需要的不僅是經濟增長和尋歡作樂,而且需要道德、規則、價值和信仰。30年來我們“躲避崇高”,“破”掉了很多東西,現在是我們將一些東西真正“立”起來的時候了。(支點雜志2014年1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