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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長沙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410004;2.邵陽學院 外語系,湖南 邵陽422000)
1972年,翻譯研究學派創始人之一的霍爾姆斯(James Holmes)在《翻譯學的名與實》一文中正式提出描述翻譯研究(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簡稱為DTS)的概念,并將其納入自己構想的翻譯學框架中的純翻譯學分支之下。他認為:描寫翻譯研究能夠實現描寫人們經驗世界中的翻譯活動和翻譯文本的目標。描寫翻譯研究還提倡翻譯研究應該描寫實實在在發生的、可以觀測到的翻譯現象和事實,包括從古至今一切文化歷史中的實際翻譯活動,開展廣泛的個案研究,尤其是那些典型的、具有代表性的翻譯現象和行為[1]。筆者選擇了享譽世界文壇的中國現代小說家沈從文先生的扛鼎之作《邊城》,并以著名翻譯家戴乃迭(Gladys Yang)翻譯的《邊城》The Border Town(2011 版)中的100 例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譯文作為個案分析,以問卷調查結果分析為輔,探討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英譯。
關于形容詞重疊式的界定,朱德熙、呂叔湘、朱景松、邢福義、李宇明等諸多學者都做過相關研究[2],并按照不同的標準給出了不同的定義。筆者在收集《邊城》中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語料過程時,遵循學者黃小莉提出的確定形容詞重疊式的原則:“在形容詞的重疊式問題上,筆者(黃小莉)很贊同李宇明先生的觀點,即任何一種形容詞的重疊式都應由某一種基式構成。因此,確定基式是構成形容詞重疊式的基礎,也就是說,重疊式必須有基式,沒有基式就沒有重疊式……作為形容詞重疊式的基式,至少有三個必備的條件:基式是能夠獨立成詞的形容詞;基式重疊后仍是一個形容詞,而不是短語;不管是單音節的或是雙音節的都可以充當基式。”[3]由此可推: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至少要滿足以下兩個條件:首先,基式是能夠獨立成詞的單音節形容詞;其次,基式重疊后仍是一個形容詞,而不是短語。
關于單音節形容詞重疊的形式,學者李泉提出,單音形容詞重疊式的實際使用情況可以分為:1)“AA 兒de”:兩頭尖尖兒的、快快兒地長;2)“AAde”:厚厚的積雪、說好好的。同時,李泉還認為:重疊的基本形式是AA,“de、兒”等是重疊式入句的輔助成分、完句成分;“AA 兒de”“AAde”“AA”“AA 兒”是重疊式AA 入句的四種變體,選擇哪種形式是由語言結構本身、句法位置、語體語境和說話人的語言習慣等多種因素決定的[4]。筆者認同以上分析,即單音節形容詞(A)的重疊基本形式是AA。
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主要有如下三個表達效果:傳遞主觀情感、描寫更顯生動和增強音韻美感。
1.2.1 傳遞主觀情感
形容詞重疊式在描寫形象、狀態的同時,往往帶有說話人對形象、狀態的主觀估價,也就是說包含著說話人的感情。學者華玉明也認為:單音節形容詞重疊作定語和謂語,由于所表示性狀的程度適中也往往附麗了親切喜愛的感情色彩[5]。如:
翠翠的母親,某一時節原同翠翠一個樣子。眉毛長,眼睛大,皮膚紅紅的。[6]
“紅”通過重疊更透露出說話人對“翠翠及其母親”的喜愛之情。
1.2.2 描寫更顯生動
在《邊城》這一中篇小說中,作者大量運用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來描繪人、事、景,喚起讀者視覺、聽覺、味覺、膚覺、空間知覺等方面的印象,使描寫栩栩如生。如:“老伯伯,我們談的那件事情吹了吧。天寶大老已經壞了,你知道了吧?”
老船夫兩只眼睛紅紅的,把手搓著……[6]
“紅”通過重疊,喚起了讀者視覺方面的印象,把老船夫對大老之死的傷心、痛苦之情描寫得更生動、形象。
1.2.3 增強音韻美感
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是通過單音節詞的重復形成的,能增強人們對語音的感受,產生一種音韻美。如:
這小女孩子日子里盡管玩著,工作著,也同時為一些很神秘的東西馳騁她那小小的心,但一到夜里,卻甜甜地睡眠了[6]。
在這句話中,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小小”“甜甜”的運用使音節更和諧,使讀者更能感受語言的音韻美。
王力先生認為“單用是形容詞者,疊用仍該認為形容詞”,“單用的時候是副詞者,疊用方可認為是副詞”[7]。按照這一原則以及上文關于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界定,筆者參照第五版《現代漢語詞典》將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年出版的英漢雙語書籍《邊城》中符合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語料進行了收集,共100 例。如:
1)他從不思索自己的職務對于本人的意義,只是靜靜地很忠實地在那里活下去[6]。
2)……不久之間,這小鳥兒又好像明白這是半夜,不應當那么吵鬧,便仍然閉著那小小眼兒安睡了[6]。
《邊城》中出現的100 例能以AA 式重疊的單音節形容詞統計如表1:

表1 AA 式重疊的單音節形容詞
從表1 可知,《邊城》中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分布并不均勻,主要集中在“輕、小、慢、靜、長”上,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輕”,占所有用例的24%。筆者認為這些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運用使沈從文先生的語言更親切、自然、生動并具音韻美。
朱景松認為:形容詞重疊式主要分布在狀語、定語、謂語、補語4 種句法位置,單音節形容詞也不例外。筆者在《邊城》中共收集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100 例,除去1例充當賓語,其余如表2 所示:

表2 形容詞重疊式的分布 單位:例
可知,《邊城》中的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主要的句法功能是充當狀語和定語。
關于形容詞重疊式的英譯,雖然國內已有翁潔、栗澤、郭彩蕓等學者進行了相關研究,但專門針對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英譯進行探討的論著卻很少,所以本文將翻譯家戴乃迭翻譯的《邊城》The Border Town(2011 版)中100 例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譯文作為語料,輔之以問卷調查,探討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英譯。
在“中國文化走出去”這一大背景下,若想譯文被目的語讀者接受,英譯時要盡量避免產生文化沖突或誤解。現從筆者設置的問卷中舉例說明:
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故把皮膚變得黑黑的……[6]。
譯文1:Wind and sun havetannedthe growing girl’s skin…[6]。
譯文2:Cuicui grew up under the sun and the wind,which turned her skin black as could be[8].
有美國讀者給出如下理由:
讀者一:Black as could be has heavy racial connotations to me(American),usually blackness is seen as a negative concept,despite if the person is already very dark skinned.
讀者二:I prefer“tanned”to“black as could be”because in western culture,we“white”people like a good suntan,but African Americans avoid the sun because they don’t want to be“black as can be.”
由此可知,在此類翻譯中,要特別謹慎,以免譯文與原文的內涵不一致。
3.2.1 整合成動詞
經整理,筆者在戴乃迭的《邊城》譯本中發現,單節形音容詞重疊式“輕輕”作狀語用來修飾動詞“說”時,譯文傾向于用目的語(TL)中一個能準確表達源語(SL)語義的動詞進行整合翻譯。如:
大老望著弄渡船的老船夫涎皮的老臉,輕輕地說:“算了吧,你把寶貝孫女兒送給會唱歌的竹雀吧。”[6]
譯文:Looking at the old man’s weather-beaten impish face,Number Onemutters:“Stow it!You’d better give your precious girl to a song-bird.”[6]
“mutter”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七版中的英文解釋:to speak or say sth.in a quiet voice that is difficult to hear,especially because you are annoyed about sth.“mutter”一詞既傳達了“輕輕”之意,又將大老“說”話時的不滿之情譯得入微。
3.2.2 整合成動詞短語
作狀語或補語的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與其修飾的動詞整合翻譯成與動詞搭配的動詞短語,這種現象在戴乃迭的《邊城》譯本中也很常見,比如:
我會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對得起你爺爺[6]。
譯文: I’llfixthingsupthe way he’d have wished[6].
上文提到,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表達效果之一是“增強作品語言的音韻美”,戴乃迭是一位熟悉中西文化的譯者,在翻譯《邊城》中的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時,采用了達到與原文相似效果的修辭手段“反復”來翻譯。如:
老船夫把那個蘆管豎在嘴邊,吹了個長長的曲子,翠翠的心被吹柔軟了[6]。
譯文1:Holding it sideways,he playson and ontill Emerald’s heart is melted[6]。
譯文2:The old ferryman put it to his lips and played a long tune that softened Cuicui’s heart[8].
筆者經過對戴乃迭、金介甫(Jeffrey C.Kinkley)翻譯的《邊城》譯本中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譯文以英語為母語的美國讀者進行調查,發現:只有25%的讀者因“simple”,選擇了金譯;75%的讀者選擇了戴譯,正如問卷讀者所言“on and on seems like anendlesstune”。可見,采用“反復”手段來翻譯此類現象達到了源語(SL)音美、形美、意美的效果。
正如表2 所示,《邊城》中的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主要的句法功能是充當狀語和定語,筆者分別對戴譯《邊城》中充當狀語56 例和定語26 例的譯文進行統計,結果:目的語(TL)中仍為狀語的有16 例,占29%;而目的語(TL)中仍為定語的有17 例,占65%。因此在翻譯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時,特別是其充當定語成分時,應考慮譯文目的語中對應的句法成分。如:
1)……便仍然閉著那小小眼兒安睡了。
譯文:Closing itslittleeyes,it settles back to sleep[6].
2)他終日裸著兩只膀子,在溪中方頭船上站定,頭上還常常是光光的,一頭短短白發,在日光下如銀子。
譯文:Bare-armed he stands all day long on his snubnosed barge,generally bareheaded,hisshortwhite hair gleaming like silver in the sunlight[6].
從事過翻譯實踐的學者都會有這樣的體會:從目的語中找到與源語形式上、意義上一一對應的表達實非易事,更不用說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翻譯,所以,在不能兼顧形式上的對應時,經驗豐富的譯者戴乃迭選擇了目的語中意義對應的表達進行翻譯,也很好地幫助了異域讀者理解原作的真情實感。據筆者對戴譯《邊城》統計,譯者傾向于翻譯成目的語中意義對應的介詞短語、副詞短語、動詞短語,其中介詞短語的使用頻率將近63%。如:
……本來從不罵人,這時正因等候祖父太久了,心中焦急得很,聽人要她上去,以為欺侮了她,就輕輕地說:“悖時砍腦殼的!”
譯文1:She had never flown out at anyone before,but now,troubled by her grandfather’s long delay and afraid she was being insulted,she swore under her breath:“To hell with this hooligan[6]!”
譯文2: She’d never cursed before,but she was on edge,having waited so long for her grandfather.When she heard herself invited to go upstairs to his home,she felt insulted and said,softly,“Damned low-life! You’re headed for the executioner[8]!”
在筆者的問卷調查中,有讀者提出如下觀點:“Softly”implies her tone was soft while“under her breath”implies that she didn’tintend anyone else to hear what she was saying.由此可見,戴譯中的介詞短語將“翠翠那種欲憤還怯”的感情譯得恰到好處。
翻譯并非照搬原文,個別譯者為了過于追求目的語與源語的對等,結果譯出“畫蛇添足”的譯文;翻譯家兼中外文化交流活動家戴乃迭深諳中國文化,能根據源語的意義,并結合具體的語境,靈活自如地選擇省譯。在戴譯《邊城》中,省譯主要分為兩類:為了強調某一信息而選擇省譯,為避免譯文前后矛盾而選擇省譯。現分別舉例如下:
1)翠翠帶了點兒驚訝,輕輕地問:“二老是誰?”
譯文: “Who is Number Two?”she asked in astonishment[6].
2)“呀……”一顆大流星使翠翠輕輕地喊了一聲。
譯文:“Oh!...”She exclaims at a shooting star[6].
例1)為了強調翠翠的“驚訝”,省譯“輕輕”;例2)源語中的“輕輕”在戴譯中省譯,從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七版對“exclaim”的英文定義“to say sth.suddenly and loudly,especially because of strong emotion or pain”中,筆者得知若戴乃迭依然把“輕輕”譯出,則譯文前后矛盾。
基于描述翻譯研究理論,對戴乃迭翻譯的《邊城》中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譯文語料進行研究,發現:戴乃迭對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翻譯處理具有其獨特性。她能夠巧妙地駕馭英漢兩種語言,避開文化沖突、調動整合機制、巧用反復手段、力求對應源語、保持意義對應和靈活選擇省譯。這些方法的運用不但體現了她博大精深的文化修養,而且還體現了她在翻譯研究方面對漢英兩種文字非凡的處理能力。這些方法與其說對《邊城》中的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的翻譯處理恰到好處,更不如說對當今的翻譯實踐具有一定的指導作用。
[1]王運鴻.描寫翻譯研究及其后[J].中國翻譯,2013(3):5 -6.
[2]潘 曉.《紅樓夢》形容詞重疊問題研究[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11.
[3]黃小莉.形容詞重疊式界定的原則與方法探析[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09(1):47 -48.
[4]姚麗文.中國民俗文化翻譯研究綜述(1995—2012)[J].邵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4):57 -61.
[5]華玉明.漢語重疊研究[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
[6]沈從文.邊城:漢英對照[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7]王 力.中國現代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8]Sheng Congwen.Border Town[M].New York:Harper-Collins Publishers,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