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翠萍 圖/匯圖網

錢,味甘,大熱,有毒。偏能駐顏,采澤流潤,善療饑寒,解困厄之患立驗。能利邦國,污賢達,畏清廉。貪者服之,以均平為良;如不均平,則冷熱相激,令人霍亂。其藥,采無時,采之非理則傷神。
—唐張說《錢本草》
《摭青雜記》有一段動人的記述:宋代東京樊樓旁邊,有一家小茶坊,鋪面整齊,器皿雅潔,買賣十分興隆。北宋熙寧元豐年間,一位姓李的士人與朋友在此店飲茶,匆促之間,將一個裝有幾十兩黃金的錢袋遺落在桌子上。數年之后,李某再次來到這個茶館,與同行的朋友提起這樁往事。店主聽見,立即插話說:“官人所說的這個錢袋,被小可拾得。如果你說的數額相符,便可領去。”李某極為吃驚,興奮地說:“店家果真拾得,我當奉送一半。”店主笑而不答。
茶坊中有個小閣樓,店主扶梯而上。只見樓上收藏了大量顧客遺失之物,有雨傘、木屐、衣服、器皿之類,每一件都用紙條標明:某年某月某日,某種形狀的人遺失。店主在樓角尋得一個小包袱,原封未動,取下樓來詢問李某。李某報了包中黃金的塊數和重量。當面打開檢點,所言相符,店主立即全數交還失主。李某取出一半要送給這位至誠君子。店主卻推辭說:“小可如果重利輕義,早就全部藏進自己的腰包里了。”李某感激萬分,在座的顧客們對店主也都大為稱頌。
南宋杭州人陶四翁,以開染坊為生,為人忠厚,誠實守信。一次,有人來推銷染布用的原料紫草,陶四翁沒有細看,就用400萬錢買下了所有的紫草。不久,一個買布的商人來店里進貨,看見了這些紫草,說這些都是假的。陶四翁仔細辨認后,發現自己真的受騙了。這位商人說:“沒關系,這事包我身上了。假紫草仍然可以用來染布,價錢便宜點拿到市場上去賣掉就行了。”可陶四翁二話沒說,當著商人的面,把這些假紫草全都燒了。
明朝商人王心發,開了個雜貨店,在經營中很守信譽。有一天他見到徒弟對買主不周,便狠狠地訓斥一頓:“我早給你講過,做生意不能兒戲,一定要規規矩矩。”接著說:“生意的‘意’字有講究,‘意’字上邊一個‘立’字,就是說見到買主,一定要立起來,不能坐著接客;中間一個‘曰’字,立起后要主動對買主講話,而且要和顏悅色;下邊是個‘心’字,就是說做生意要和買方共心,講信譽。”這一套很受老百姓歡迎,生意自然越做越大。
清代乾隆年間,南昌城有一點心店主李沙庚,最初以貨真價實贏得顧客滿門。但他賺錢后便摻雜使假,對顧客也怠慢起來,生意日漸冷落。一日,書畫名家鄭板橋來店進餐,李沙庚驚喜萬分,恭請其題寫店名。鄭板橋揮毫題定“李沙庚點心店”6字,墨寶蒼勁有力,引來眾人觀看,但還是無人進餐。原來“心”字少寫了一點,李沙庚請求補寫一點,鄭板橋卻說:“沒有錯啊,你以前生意興隆,是因為‘心’有了這一點,而今生意清淡,正因為‘心’少了這一點。”李沙庚頓悟,才知道經營人生的重要。從此以后,他痛改前非,又一次贏得了人心,贏得了市場。
“北有同仁堂,南有慶余堂。”這些中華老字號無一例外將“誠信”當做立業之本。
北京的同仁堂歷史悠久,已逾340年。清康熙八年(1669年),時任清宮太醫院高級醫官的樂顯揚,在北京創建了自己的藥室“同仁堂”,被后世譽為“大清藥王”。因同仁堂歷代恪守“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的傳統古訓,自雍正元年(1723年)起,由皇帝欽定為供奉清皇宮御藥房用藥,歷經八代皇帝,長達188年。
同仁堂選用藥材極為挑剔,“取其地,采其時”:“人參用東北吉林的,蜂蜜專用河北興隆的,白芍用浙江東陽的,大黃用青海西寧的,山藥必須是河南的光山藥,枸杞必用寧夏所產。”拿到藥材后,加工要求也很苛刻:黃連必須一根根地去掉須根;遠志要用手工除掉有副作用的芯;藥品用80目的籮過篩……很多人覺得這未免太繁瑣,然而正是這些源自自律的細節,延續了同仁堂的美譽。老同仁堂人常常教育新來的伙計:“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
時至今日,同仁堂的各處門店還貼著一副對聯:“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這就是同仁堂藥店的百年店訓,其核心就是“誠信”二字。同仁堂風風雨雨幾百年,始終堅守這一店訓,從一家小藥房發展成我國中醫藥行業的經營楷模,譽滿海內外。
慶余堂的胡雪巖被譽為“商神”,也留下了無數故事。一個士兵把錢存在他的錢莊后,不幸戰亡。士兵的朋友前來索要存款,并無憑證,但胡雪巖爽快地返還了存款和利息。胡氏后人在《安定遺聞》中寫道:“阜康之發達一日千里,由錢肆而銀號,不十年分號遍全國,積資三千萬有奇,名洋溢,婦孺皆知。”自咸豐十一年(1860年)開辦錢莊起,僅僅四五年時間,胡雪巖就贏得了“紅頂商人”的稱號。后來,胡雪巖受朝廷嘉獎,封布政使銜,賜紅頂戴,紫禁城騎馬,賞穿黃馬褂。

時至今日,同仁堂的各處門店還貼著一副對聯:“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這就是同仁堂藥店的百年店訓,其核心就是“誠信”二字。
胡雪巖辦胡慶余堂藥店,重金聘請長期從事藥業經營、熟悉藥材業務,又懂得經營管理的行家擔任阿大(經理);聘請熟悉藥材產地、生產季節和質量真偽優劣的人當阿二(協理),作為阿大的副手,負責進貨業務;還聘請熟悉財務的人擔任總賬房。
慶余堂的門樓至今保留著胡雪巖所立的“是乃仁術”4字,他親筆題寫了戒欺匾:“凡百貿易均著不得欺字,藥業關系性命,尤為萬不可欺……余存心濟世,誓不以劣品弋取厚利,采辦務真,修制務精,不至欺余以欺世人。”慶余堂憑“戒欺”二字,流傳百世,可惜胡雪巖不能“戒奢”,晚年凄涼。國務院前總理朱镕基曾為此感喟:“胡雪巖故居,見雕梁磚刻,重樓疊嶂,極江南園林之妙,盡吳越文化之巧;富埒王侯;財傾半壁;古云富不過三代;以紅頂商人之老謀深算,竟不過十載,驕奢淫靡,忘乎所以,有以致之,可不戒乎?”
聞名海內的晉幫商人也十分重視商業信譽。史書記載說山西商人“輕財尚義,業商而無市井之氣”。他們非常重視職業道德教育,并有嚴格的懲罰措施。如果有一人搞欺詐行為,則為同行所恥,鄉里所鄙,親人所指,并失去經商權,也無臉再回故鄉。因此弄虛作假者很少。這樣一來,晉商就樹立了自己的口碑,這種口碑的樹立絕不是靠花多少廣告費可以換來的,同樣,也不是雇用多少推銷員沿街叫賣可以換來的。
尤其是山西票號的興起,生意人不必再把成箱的銀子打包運輸,只拿一張銀票,就能在各地提取現銀。當時,清政府并沒有對票號立法,可以自由創辦、經營,甚至連稅收也沒有。這就是說,客戶將真金白銀交付票號,換來一紙沒有法律約束力的匯票,憑的就是對票號信用的信任。“見票即付”成為各票號誠信的底線,無論票號自身有什么困難,也要兌現這個諾言。

古代許多商人對“信譽”二字看得很重。這和中國傳統的教育有關—在以儒家思想為主流思想的封建社會中,不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企業,想要長久立足,信譽是最重要的。
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北京、天津等地,當地的票號分號被毀,賬本被燒,銀子被搶,票號處于危機之中。為了誠信,山西票號挖出自己祖輩埋在地下的銀子,甚至變賣家產來向客戶無條件支付。晉商票號也因此“聲價大增,不獨京城中各行推重,即如官場大員無不敬服,甚至深宮之中,亦知西號(山西票號)之誠信相符,不欺不昧”。
讓我們再來看看徽商。“為人不可貪,為商不可奸,經商重信義,無德不成商。”胡雪巖的這番話里顯示的是誠信。誠信是胡雪巖的經營之本,也是廣大徽商安身立命、發揚光大的基礎。
婺源商人朱文熾販新茶去珠江,抵達后卻錯過了大批交易的日期,他就在茶葉上標明“陳茶”。店中的伙計勸其將“陳茶”兩字去掉,朱文熾堅決不允。盡管他損失了一大筆利潤,但在顧客心目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
咸豐十一年(1860年),太平軍攻陷蘇州,商家紛紛關上店門四處逃散。就在這個時候,江西商人滿載絲綿織品的貨船駛進了蘇州城。走投無路的江西商人,看到了徽州商人吳士東在蘇州閶門外開的小鋪子。吳士東說:“我這間小鋪子,囤不下這么多貨啊。”江西商人說:“囤下多少是多少,余下來的扔掉也行,不然,要我自己扔,實在是太心痛了。”說完這句話,江西商人匆忙離開了這是非之地。以后的一年多里,吳士東東奔西走,把江西商人的貨物散發給各地的商家。世道太平了,吳士東碰到再次來蘇州的江西商人,第一件事情便是將貨款交到他手上。此后,吳士東的鋪子雖然還是那么小,但各地的客商都愿意和他交易,他們想親身感受一下吳士東的誠信,并對這樣的誠信表達自己的尊敬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