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朱建軍 謝斌
在劉棟先生編著的我國第一部關于擦擦的大型專著《擦擦—藏傳模制泥佛像》中,對“擦擦”的定義為:一種模制的泥佛或泥塔。藏地發現的早期印度風格的擦擦多由紅色陶土塑成,邊緣不規整,胎泥外溢,圖案以神降塔、吉祥塔和菩提塔居多,且大都印有般若經咒。此后,藏地自身也開始制作擦擦,內容、題材逐漸增多,藏文的六字真言由藏文轉寫的梵文經咒取代。漢地及以往書面語稱之為“模制泥佛像”或“拓模泥像”等。
在擦擦研究領域,世界上聲名最顯赫的非意大利藏學家圖齊教授莫屬,他將擦擦的定義和宗教用途總結為:“擦擦是一種小像,可以是塔形,也可以表現佛教大眾,或含有總攝教法的陀羅尼。擦擦一般用土和水捏制,有時也添加大喇嘛的身骨。因各種因緣而摻入青稞或小麥也不罕見:它們或用于開光,或用于祈求豐年,或用于還愿。”
擦擦一詞原本僅用來表示佛塔,后來才伸至出佛像。大者盈尺,小的不足半寸。以浮雕為多,圓雕為少,塔擦除外。擦擦作為微型的泥塑藝術,其特點是可塑性極強,并且就地取材便能完成。擦擦藝術的起源和形成與古印度佛教的傳播有關,它是古老亞洲文明的一部分,早在唐朝時期,就已經作為“善業泥”出現在中原大地。而擦擦出現在我國藏族地區的時間,甚至要早于佛教正式傳入藏族地區的公元7世紀。因此,擦擦也是一門流傳至今的古老藝術。

在上千年的沉寂等待后,唐卡從殿堂深處、山鄉僻壤、秘不示眾的空間噴涌而出,以或張力無限或委婉多姿或場面宏大或筆觸如絲的礦物質畫面語言為世人熟知,被美術、歷史、文物、收藏等多學科、多角度所關注。而與唐卡一樣素有宗教本懷的另一藏傳佛教造像藝術品—擦擦,卻還是深藏閨中人不識。

綠度母/ 公元11世紀 /
這是一枚制作于公元8世紀吐蕃時期的早期造像,菩提葉中手結定印的佛陀端坐在仰蓮和覆蓮組成的蓮花座上,佛陀兩側各有兩個佛塔。佛陀的身體周圍和蓮花座的下方圍繞著梵文真言。這枚造像的形制較為少見,梵文字體也不同于出土的藏傳佛教后弘期擦擦造像上的文字,佛陀的形象更加符合早期印度的斯瓦特風格。

四臂觀音/ 公元13世紀 /
這是一枚經過彩繪的四臂觀音高浮雕擦擦,紅、藍、綠、白四種純色的運用是元代藏傳佛教繪畫的重要特點。這枚擦擦的造型和色彩幾乎是后藏地區夏魯寺元代壁畫的翻版。手持蓮花和水晶念珠的四臂觀音周圍由一圈梵文真言包圍,而菩薩下方的真言則是藏文轉寫,這兩種字體的并存是一種由印度風格到西藏風格過渡和轉變的表現。這一時期的擦擦少了斯瓦特風格的影響,更多的顯現出受印度及尼泊爾影響的西藏風格的成熟。
泥土的藝術就是大地的藝術,泥土是一切的源泉,她有著包容和生長的屬性,她蘊藏著地球上物種生存與生長所需的一切物質,她是大地母親的另外一個名字。因此,在制作者的眼中,一枚用泥土做成的擦擦是非常珍貴的。


宗喀巴/ 公元17世紀 /
這是一枚成年人拇指蓋大小的“布擦”,直徑僅1厘米。這種擦擦范模的制作是非常有難度的,在如此小的平面上,藏傳佛教格魯派祖師宗喀巴的形象栩栩如生,令人嘆為觀止。擦擦背面鈐印的主人已無從考證,因為是珍貴“名擦”的原因,經歷數百年依舊保存完好。

當然,任何可塑性強的材料都可以制作擦擦,因此就材質而言,擦擦種類繁多。但是現今的考古發現中,早期的絕大多數擦擦的基本材質,都是以就地取材的普通泥土為主。隨著擦擦藝術的不斷發展,制作擦擦的材質逐漸多樣化。常見的種類除了泥質,還有經過燒制的陶質擦擦、在泥土中加入名貴藥材制成的“藥擦”、將圓寂的活佛、高僧的骨灰混合泥土制成的“骨擦”。據藏傳佛教儀軌,歷代達賴喇嘛、班禪大師及少數大活佛圓寂實行塔葬,將脫水處理出的大師體液混合泥土制成的擦擦稱為“布擦”。還有類似“名畫”、“名作”,因出自名人、名家之手而得名,比如將達賴、班禪等大活佛、知名人士親手制作的擦擦分類為“名擦”,此種名擦背面,幾乎都工整鈐蓋有大師本人的印鑒痕蛻、指紋或標記。
藏文文獻里,前人留下很多關于擦擦的著作。藏文《大藏經·丹珠爾》里,古印度高僧阿底峽尊者關于如何制作擦擦的著作非常有名,對于研究早期擦擦藝術的形成彌足珍貴。在這部著作里,作者對制作擦擦從開始時的取土,到制作過程中需要同時進行的宗教儀

唐東杰布/ 公元17世紀 /
唐東杰布,明代著名建筑師,藏戲創始人。藏民族歷來把他看作是創造藏戲的戲神和修建橋梁的鐵木工匠的祖師,是藏族人民心目中創造、智慧、力量的化身。擦擦從工藝上可分為單面模具制作的浮雕和雙面模具制作的圓雕。這枚擦擦屬于后者。

佛陀/ 公元9世紀 /
這是一枚大約在公元9世紀制作于中原地區的造像,因大部分造像背面有“大唐善業泥,壓得真如妙身”幾個字,因此得名善業泥。唐代善業泥(包括北魏、隋等早期小型泥造像)與藏傳佛教中供養的小泥像,從制作內容到供奉形式均顯示出傳承于印度擦擦的特征。唐代擦擦,除印有“善業泥”字樣的,或可稱為善業泥外,其他的均可直接稱為擦擦。這枚擦擦表現的是佛陀進入禪定的形象,佛陀坐在菩提樹下,已經完全進入了禪定的狀態,兩邊的佛塔象征佛已悟道成正等覺。這枚善業泥上佛陀的形象具備所有唐代造像藝術的特征,橢圓的菩提葉形狀的項光映襯出佛陀稍顯圓潤的面部,雙層仰蓮的蓮花座和早期的覆缽式佛塔都帶有典型的唐代中原風格。軌,進行了全面細致的描述。
擦擦的形制規格有大有小,有圓有方,尺寸沒有嚴格的限定,基本是根據制作者或供養人的喜好決定的。目前見諸圖片資料的最小的擦擦,大約僅有人的指甲蓋大小,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要表現佛教里偉大佛陀的形象,其范模雕刻制作的難度可想而知。在佛教教義里,制作與供養的佛像越多,其功德就越大。擦擦的范模以銅、鐵等金屬制成的居多,亦有木制和陶制范模,還有極少見的藏民族用高原上的牦牛角制成的范模。總之,范模的材質越耐久越好,這樣制作者才能完成更多、更大的“功德”。擦擦范模的鑄造與雕刻是否美觀與精細,直接影響到擦擦的品質,這其中對范模制作精細的要求是有共性的,而是否美觀,則有著藏傳佛教對佛陀藝術形象審美的嚴格規定,在佛教藝術里稱為“度量”,只有嚴格按照“度量”創造的佛陀形象才是美的,才是有功德的,是人們可以放心供奉的。

擦擦范模/ 公元16世紀 /
這是一件制作擦擦的青銅范模。


制作擦擦的泥土必須是優質潔凈的土,不僅如此,在制作擦擦以前,還要通過宗教儀軌對土進行凈化和真言加持,這樣的土才適合用來制作擦擦。在西藏日喀則地區,人們認為用來制作擦擦最好的土,應該來自一個叫夏魯村的古老村莊。在這個偏僻小村莊后面的日普圣山中,蘊藏著一種紅褐色的黏土,就是制作擦擦優質的天然原料。第十世班禪大師圓寂時,制作“布擦”用的土就取自夏魯村的日普山中。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區出土的著名的“古格擦擦”,選用的就是當地的一種灰白色黏土。
擦擦作為佛教藝術表現的載體,主要內容為佛塔和藏傳佛教里的神佛以及祖師像。藏傳佛教理論中,有分別象征佛陀身、語、意的三種“所依”:身所依是造像,語所依是佛經,意所依是佛塔。從目前的考古發現來看,佛塔擦擦的造型延續性最好,有些佛塔擦擦的范模可能直接來自古印度。佛塔擦擦的造型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佛塔的上半部由一圈講述佛陀本生八個重要事跡的八塔組成,這八座塔更像是八片蓮瓣。制作佛塔擦擦本身也是在造像,佛塔的宗教含意不僅僅代表了對佛的意所依,佛塔的造型更是佛身造像的藝術變形。

佛陀/ 公元8世紀 /
這是一枚典型的“古格擦擦”,度母身旁的佛塔和一圈圍繞在菩薩身邊的梵文,幾乎是這一時期的擦擦風格的通式。它們共同具有的斯瓦特時代女神柔美的線條造型,使我們能輕易地認出,這就是“古格擦擦”。

長壽三尊和三怙主/ 公元16世紀 /
這枚擦擦上同時表現了兩組藏傳佛教題材,馬蹄形的光環中間布局著長壽三尊和三怙主,周圍環繞著藏文轉寫的主題中菩薩的真言。上方橫排是長壽三尊,分別由頂髻尊勝佛母、長壽佛和綠度母組成。下方是三怙主,分別由四臂觀音、文殊菩薩和金剛手組成。

金剛薩埵/ 公元11世紀 /
這是一枚典型的“古格擦擦”,采用西藏阿里地區的灰白色黏土為原料制成。曾經彩繪過的菩薩身體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褪色,線條是連續的串珠狀小圓點所構成,金剛薩埵優美的形象讓人聯想起古格王宮和印度阿奇寺的壁畫,印度斯瓦特風格的遺風依然令人陶醉。這類擦擦的范模有些直接來自古印度。
擦擦的藝術世界里,佛陀、菩薩以及金剛護法的各種造像最為精彩。不同時期的擦擦,表現出了藏傳佛教造像藝術發展的清晰脈絡,以及藏傳佛教本身的發展和內容變化,擦擦造像藝術的發展,就是一部藏傳佛教藝術史。
作為藏傳佛教里的一種重要造像藝術,擦擦的用途非常廣泛。制作好的成千上萬的擦擦,可以用來為新修建的大型佛塔和造像“裝臟”。佩戴用高僧活佛的骨灰和舍利制成的“布擦”,是普通信眾最好的護身符。古代缺醫少藥,混合有珍貴藏藥的“藥擦”是最好的靈丹妙藥。
藏傳佛教信眾珍愛擦擦,他們修建專門供奉擦擦的房子,稱為“擦康”。他們把擦擦佩戴在身上,無論游牧到哪里,都有心靈寄托的“所依”。有的把擦擦供奉在廟宇殿堂里、瑪尼石堆上,還有的將擦擦供奉在轉經的漫漫長路邊。
擦擦不單單是藝術創造的載體,它更是藏傳佛教信眾的宗教圣物。信眾把制作擦擦作為一種宗教的修持和積累功德的象征,是把無形的宗教修持和意念結合起來的一種例證。制作擦擦的這種宗教本懷,與臺北故宮博物院葛婉章先生認為唐卡所具有的宗教本懷屬性完全一致。
從犍陀羅到抹兔臘,從阿旃陀到莫高窟,從世界屋脊的古格王宮再到湄公河畔的吳哥石窟,佛陀、菩薩、護法等眾神,像在亞洲文明的歷史長河中被無數次地創造與復制,而擦擦藝術卻是對其最完美的詮釋。




佛塔/ 公元11世紀 /
“擦擦”一詞最早的定義應該就是指這種微型的泥塑小塔,佛塔的出現早于其他的佛教藝術類型。《漢藏大辭典》中關于“擦擦”的詞條解釋是這樣的:“擦擦,神塔小像。用模型印造的小泥塔或小泥像。”顯而易見,“擦擦”一詞最早指的就是這種小佛塔。

不動佛/ 公元13世紀 /
受佛教密宗曼陀羅思想的影響,藏傳佛教五方佛信仰自后弘期開始逐漸興盛,因此,五方佛中的東方不動佛題材的擦擦在元代出現較多。這枚擦擦的畫面布局反映的就是早期的曼陀羅思想,佛陀坐在壇城中央,莊嚴靜穆,左手結定印,右手持金剛杵,胸口處顯現種子真言,周圍圍繞著不動佛的長句真言,佛陀身后背光中的卷草紋和同時期的壁畫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