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暉

每至春時,唐長安也風行斗花草的游戲。女子們各顯其能,“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為勝”。為此,她們有的不惜重金購買名花種植在庭園,“以備春時之斗也”。斗花草主要是取樂,輸贏并不重要。劉禹錫有詩曰:“若共吳王斗百草,不如應是欠西施。”若與吳王夫差玩起斗花草來,當以西施為賭注。若果真如此,這便是斗花草一類中的頂級豪賭了。陳洪綬此幅《斗草圖》作仕女5人圍坐石下斗草為戲的情節。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杜甫的《麗人行》宛如唐時曲江游春盛景的一幀快照,映現出的是熱鬧,是奢侈,是活躍著美食與歌舞的狂歡。
春天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到郊外踏青賞花,同時開展娛樂與社交,這是自《詩經》時代就形成的古老傳統。在唐代的長安,大致在中宗時期,形成了全城人爭相去城南曲江一帶賞花的風氣,這一習俗在開元、天寶時達到高潮,并且一直延續到唐末。
對于長安人來說,看花固然是主題,但借機在晴朗溫和的春天玩樂,也是很重要的活動。據說,楊貴妃的姐妹兄弟及其家人游春的時候,會事先在牛拉的大車上裝設綾羅扎成的彩樓,然后讓整班的樂工樂伎坐在彩樓內,出發前往曲江時,由這些載著樂人的彩車作為先導,一路奏樂前行,隨后才是達官貴婦們的車騎隊列。風氣一起,富貴之家爭相效仿,于是,出城的道路上只見一座座佇立在牛車上的彩樓緩緩前移,樓內傳出的悅耳的合奏聲隨風遠播,繼之則是奴婢們前呼后擁著主人,形成長龍般的隊伍。這一支支以彩車為先導的隊列在到達曲江之后,會在各個園囿之間游行一段時間,盡情欣賞沿路風景,同時也是炫耀自家的豪奢。
無論是彩車開道的豪門,還是普通的小戶人家,游春時都會攜帶美酒佳肴甚至輕便灶具,同時更會以車馬運載帷幕、帳幄,富有財力者所備的幕帳還刷過桐油,能防水,即使下雨也不怕。在曲江邊,各家各戶都會挑選一處花光瀲滟的地方停下,對著花叢搭設一處帷幕,于幕內的草地上鋪下氈墊,然后,親朋好友圍坐下來,擺出酒食,唱歌跳舞,玩各種游戲,開心上大半天。
隨著曲江邊上各種花卉依序開放,賞花的狂歡會貫穿整個春天,高潮則在一頭一尾—初春到杏園賞杏花,將近暮春,便輪到長安人最熱衷的“賞牡丹”活動登場。牡丹與桃李不同,是人工栽培的觀賞植物。當時,曲江周圍分布著很多佛寺與道觀。非常有意思的是,這些寺觀為了吸引信眾,聚攏人氣,普遍在自家圍墻內精心栽培牡丹花,以便春時供人觀賞。所以,對于唐人來說,賞牡丹的活動常常在寺觀中進行。如果哪一家寺院、哪一處道觀育有品種珍稀、花色動人、植株高大的牡丹,那就會消息四傳,人人都要想方設法前去欣賞,不僅需事先向主持或道長預定賞花的日子,而且還得奉上大筆租金才能預訂得到!

春牛圖卷 紡織品(納紗) 35×92cm 故宮博物院藏
據說,楊貴妃的親戚們為了方便隨時看花,還發明了一種小花車。其方法是利用木板制作一個尺寸巨大的四方花盆,盆內填土,四周安裝圍欄,將各種名貴花卉直接移植到木盆內,然后給四方形花盆裝上4個木輪,便可以由下人牽拉著移動。這樣,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把心愛的花木帶在身邊,坐下來宴飲的時候,還可以把移動花車擺設在席旁作為景物。因為如此的花車讓悅人的春光變成了“隨身攜帶”模式,所以得到一個生動而典雅的稱呼—移春檻。

“身被春光引,經時更不歸。”唐代人的節假活動,幾乎全無原初的宗教色彩,而充溢著對生活的享受和歡娛。此幅《春游晚歸圖》繪一老臣騎馬踏青回府,前后簇擁著10位侍從。老臣持鞭回首,仿佛意猶未盡。是啊,“一瓶春酒色,數頃野花香”,既然人間的春光春色如此美妙多嬌,怎能不讓人流連忘返呢?
更有意思的是,盛唐時,長安女性還發明了一項異常奔放的民俗。如果是一群女伴一同外出游春,那么,在需要對花搭設帷幕的時候,每位均從身上解下長裙,搭在帳桿上,由一條一條的裙面連接成墻。要知道,中國傳統的女裙并不是連縫成圍筒的形式,而是一面可以平鋪開的裙片,穿著時,就把裙片圍在腰間,再用裙帶系緊。所以,唐代女性才能把腰間長裙解下來,非常便捷地當場搭成“宴幄”。想來,為了這個活動,參與者當天肯定會特意圍系不止一層長裙,也許,需要大家輪流解掉兩三條長裙,才能將一個帷幕合攏。然后,一群女友就在幄內鋪在草地上的花氈上就座,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哦,不是,是伴著美酒佳肴奏樂唱歌,盡情歡樂。她們用花裙建起的牢不可破的圍城,則叫作“裙幄”。
唐人善于玩,善于歡樂,善于制造美麗的事物。這一點,在曲江游春中便可窺探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