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斯·鮑克斯 新任大使的對華理念

薛海培

馬克斯·鮑克斯參議員接任下一任駐華大使一事，多少有點令人意外。畢竟，他年事已高，又不會說中文，同時還缺乏現在十分看重的在軍事和國防方面的履歷。鮑克斯不久前才剛買了母親留在蒙大拿州房產的一半，并在那里正蓋著他和2001年結婚的新太太的退休安樂窩。他最近還有點傷感地和家鄉的報紙說，“我不想穿著靴子死去（英文意思是不想沒退休就死在工作崗位上）。我來自蒙大拿。我要回家。”

可是在變化比計劃還要快的華府，現在鮑克斯接任駐華大使一事應該是板上釘釘了，一兩個月內就會啟程。因為是大家都關注的駐華大使，中外媒體都做了大量介紹和評論。眾所周知，鮑克斯參議員是美國參議院大佬級的財政委員會主席，多次訪問中國和亞洲，多年來致力于推動基于公平規則的國際貿易。他也是奧巴馬醫改的主要設計師之一。

今年已72歲的鮑克斯在美國國會工作38年了。這個說話柔軟，很少發脾氣的資深參議員， 凡事中規中矩，處事低調，溫和內向，甚至有點缺乏魅力。他身上還裝有一個心臟起搏器， 喜歡鍛煉身體，能跑五十英里的馬拉松，并打算在有生之年跑完一百英里的超級馬拉松。

依照對鮑克斯的了解，我在看到這條消息的第一直覺反應是——這是個難得的人選，它將會為鮑克斯參議員的人生寫上完美的最后篇章。這也一定會為美中關系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對中國的經濟開放功不可沒

我知道鮑克斯參議員，大概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參加美國企業游說中國最惠國待遇的那幾年。在是否繼續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這場美國國會整個90年代的貿易和政治大辯論中，他扮演了核心角色。

要了解鮑克斯參議員與中國的關系，就一定要回到二十多年前美中貿易那場持續了十年的游說酣戰。90年代初期，中國沿海大開發才剛開始，特別是沿海特區和加工區剛剛創辦，外貿出口剛有起色。那時美國是中國出口的最大市場。記得當年我們做最惠國游說時引用的數據是，如果美國取消給中國的“最惠國待遇”，中國出口到美國的貨物平均關稅就要上漲107%。所以，一旦美國取消了中國的“最惠國待遇”，中國對美的出口貨物就立即失去了任何競爭力，中國沿海的經濟特區和出口導向的大開放政策也將面臨嚴峻的挑戰。

美國那時在中國對外貿易上正好有這個“最惠國待遇”的殺手锏，卡住了中方的喉嚨。1989年后，歐美各國對華實施了一些制裁措施。但是美國國會不少人認為那些制裁措施都沒有“牙齒”，無法影響中國政府的政策。于是一些議員和美國的政治勢力就想到了利用美國每年一次國會討論是否延續給中國“最惠國待遇”的機會，提高中國人權改善條款，以逼中國就范。

在美國國會，90年代上半葉，每年有關中國“最惠國待遇”的國會激辯，情況都是很危急的。那幾年里，每年國會眾議院都是高票通過要在中國“最惠國待遇”上附加人權條件的法案。除了共和黨和民主黨中一部分與企業和商界關系較密切的議員外，每年眾議院通過的票數是在三分之二以上。也就是說，一旦美國總統否決了國會版本的“最惠國待遇”議案，眾議院有足夠的三分之二以上的票來否決總統的否決。所以，游說中國“最惠國待遇”的各方勢力都把眼睛盯在美國參議院。

參議院也每年都會通過要給中國“最惠國待遇”加人權條款的法案，但是通過的票數卻不到參議院的三分之二。如果參議院也以超過三分之二的票數通過制裁性的對華貿易議案，那美國參眾兩院就都有了足夠的票數去否決老布什總統對國會議案的否決。參議院當時差三張票就可以達到三分之二這個關鍵門檻，而這三張票里，就有鮑克斯參議員的一張票。記得當時美國媒體還給他們三個人起了個綽號，叫“鮑克斯三人幫”（Baucus Three），參議員鮑克斯是領頭羊。鮑克斯參議員明顯和以老布什為代表的共和黨人在如此關鍵的議案上站在一起，一時使得他在民主黨陣營里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

當年老布什在臺上，力主要給予中國無條件“最惠國待遇”，并做了大量工作。為了拉攏和保住鮑克斯這張關鍵票，老布什可謂是費盡心思。一邊多次邀請鮑克斯參議員訪問白宮和餐敘（這對一個參議員來說可是難得的殊榮），一邊讓他的白宮貿易代表和中國政府交涉，讓中國對來自鮑克斯家鄉蒙大拿州（Montana）的小麥和牛肉網開一面，進入中國市場。最終，“鮑克斯三人幫”頂住了巨大的壓力，使得中國繼續能享有美國的無條件“最惠國待遇”，這才使得美中貿易以及中國的國際貿易沒有遭受巨大的沖擊。

進入90年代，鮑克斯參議員為中美建立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即給予中國“永久最惠國待遇”），和中國加入WTO做出了巨大努力。回顧歷史，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無論處于什么考慮和動機，鮑克斯參議員對中國的經濟開放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按照自己信念去做事”

90年代中期，在鮑克斯參議員的辦公室的邀請下，我曾為他的訪華寫了個訪華的相關議題（主要是有關中國環境議題和西藏問題）的簡報（briefing paper）。簡報交給他的辦公室時，他本人對我的幫助表示感謝，并問了我一些有關中國的問題。我當時問他，為什么要大力支持繼續無條件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時，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指著桌子上一張老人的相片說（大意）：那是蒙大拿州前任聯邦參議員，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美國駐日大使孟斯菲爾德（Mike Mansfield 1903-2001），是他的精神導師（mentor）。他相信孟斯菲爾德也會像他那樣投下這一票的。他接著說，當他剛選上國會眾議員時，他曾去拜訪已是當時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同樣是來自蒙大拿州的孟斯菲爾德先生。他問導師“假如按照你的信念去投票，你的選民真的會欣賞你嗎？”孟先生回答道，“會的。不過有時可能會多花點時間后他們才會欣賞你的作為。”后來我知道鮑克斯先生在很多關鍵議案和場合會引用他和孟先生的這段令他難忘的對話。

孟斯菲爾德這個美國外交界和國會的泰斗，對鮑克斯的影響怎么講都不為過分。孟大使在二三十年代曾參加過海軍和海軍陸戰隊，到過菲律賓、日本和中國，他還在中國駐扎過一年。這一年在中國的經歷對他的一生產生了很深的影響，讓他終生對亞洲和中國事物有著很大的興趣。40年代他當選為眾議員后，就加入眾議院國際關系委員會專注東亞。1944年，他以議員身份代表羅斯福總統訪華。應該說他是當時國會最“親華”的議員了，在40年代就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了。有種說法認為，如果當時中美已建交的話，他很可能是卡特總統第一個會考慮的駐華大使人選。1977年，卡特總統任命他出任駐日大使，他一干就是11年，成為美國最長的駐日大使。2001年，他以98歲高齡去世時，《紐約時報》說：“孟斯菲爾德的一生改變了美國的歷史進程。”

鮑克斯和孟斯菲爾德都來自蒙大拿州，兩人之間實在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兩人都是在參議院干了十幾二十年后，在打算回蒙大拿家鄉的退休路上被總統提名出任東亞的大使。那時的孟斯菲爾德已經74歲了，而鮑克斯參議員今年是72歲。兩人都個性內斂、溫和、低調而又友好。兩人都是善于妥協，并時常和自己的政治對手做“妥協”。孟斯菲爾德在日本的一句口頭禪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么比美日關系更重要的了”。今天，鮑克斯大使更是可以直接引用他的精神導師的話，“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么比美中關系更重要的了。”

（作者為美國華人全國委員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