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掛

馬林

四平來的李嬸住在大連的二兒子家有幾天了。

前些天，李嬸來了個電話。電話里，老人家大嗓門嚷嚷著，說等中秋時要來金州看看老劉——她急著要見的老劉，就是我的母親。

四十多年來，隔三差五地就能從四平傳來李家的消息。有好消息時，母親就會高興幾日；而壞消息傳來，母親便要難受一陣子。母親一直惦記著李嬸，常說李嬸不容易，年輕守寡，又辛苦拉扯大了幾個孩子。這回，李嬸要來的消息讓母親幾天來茶不思飯不想，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嘆息，十足老小孩兒的樣子。我想，這大概是母親年事已高的緣故吧。

中秋很快就到了。那天，李嬸是坐著二兒子的車來的。人影兒還沒見，李嬸那陜西口音先飄了過來：“我說老劉哇，你可想死我了哈！盼星星盼月亮嘛，我倆終于見面了哈！”說著，一把抓住我母親的手就不放了。兩位老人家擁抱著，又捶又打地哭了小半天，弄得我們小輩兒的眼淚也止不住了。待回過神兒，母親馬上把我拉了過來，只聽年邁的李嬸高聲喊道：“哎喲喲！這是吃我奶子的小林子嗎？快過來哈，到嬸兒這兒坐，讓嬸嬸瞧瞧呢！”一席話瞬間將我帶回小時候，我紅著臉，緊緊抓住了李嬸那雙歷盡滄桑的手。此時，這雙溫暖的手還在顫抖，而李嬸那爬滿皺紋的眼角已掛滿了淚水。望著慈祥的李嬸，如對娘親。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母親生下了我和二姐這一對龍鳳胎。那時，父親在部隊上當協理員，薪金倒是能養得起家人，可是老家鄉下的爺爺家窮，伯伯姑姑又多，差不多每月都要寄點兒錢回去。因此，母親在生下我和二姐后，因為缺乏營養而斷了奶。鄰居李嬸知曉后，常扔下襁褓中的三兒子跑來喂我倆。從此，兩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六歲時，父親由四平調防到金州，由此便與李嬸家分開了。

四十多年的相望，說不盡的回憶，道不完的舊情。然而，相聚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剛剛相見，卻又要分別。李嬸要走了，母親依依不舍，再三相送。兩位老人家俱是一樣的心思，余生中還能有幾個團聚的中秋呢？望著母親滿臉的不舍，我也不知所措起來。

執手送至樓下，母親和李嬸欲言又止。臨上車時，李嬸對母親說：“我說老劉哇，你要保重身體的嘛！”魂不守舍的母親點頭應道：“老李呀，你……你也保重??！”話音未落，熱淚又奪眶而出。

載著李嬸的車開走了，母親一直望到再也看不見車影兒。

李嬸離開后，母親接連幾天吃不下飯，也沒了往日的言語。我猜，大概是母親與李嬸分別多年后一朝相見導致的情緒波動，過上幾天就會恢復吧?？墒?，過了很久，母親的情緒也沒有復原。

有一天，母親坐在床邊，眼睛呆呆地望著窗外。“媽，您想李嬸了？”母親卻沒有應聲。“媽，嬸兒家大兒子已經退休，二兒子在銀行工作，在部隊上的老四又是旅長……”為讓母親少一份擔心，我盡量挑些好話說?？稍挼酱颂?，我想起李嬸家的三兒子來：“媽，嬸兒家三兒子呢？”不問則已，此話一出，母親先是眼睛濕潤，繼而竟抽泣起來。我慌了，“媽，您老……咋了……媽？”

母親沉悶了半晌，哽咽道：“孩子呀！這事擱在媽心里有四十九年了……那時，你和二姐剛滿四周歲。有一天，你嬸兒有事，就把三兒放到咱家里來，然后又送來了一碗炒黃豆，就急匆匆地出門了。你們三個人在小桌旁邊玩邊吃黃豆。當時你倆小，不懂事，老逗吃黃豆的三兒笑。誰知黃豆進了三兒的氣管，沒等送到醫院孩子就窒息死了。得知信兒趕回來的你嬸兒哭得死去活來的，可她始終沒有埋怨咱家，只念叨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拿炒黃豆給孩子吃……”

原來竟是我懵懂時的過失造成了母親多年的難以釋懷，而中秋的重逢則緩解了母親多年的心病。李嬸的寬容和坦蕩，讓她哺乳過的晚輩對老人家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敬重！蛇年重陽，我借登高之日特地去了一趟大黑山。上山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小林子，到了山上，一定要祈福你李嬸全家幸福安康??！”

責任編輯 曲圣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