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雜帖（組詩）

葉梓

太湖短句

明月處處有，

此處月偏好。

——明·高啟

正午

陽光斑斕，初冬的風，不冷

剛剛好，像你坐在我的對面

遠處的湖面浩淼，一切都剛剛好

中間，隔著一壺茶

我想這樣坐下去

等待月亮從東山升起來

等待月亮照白整個太湖

你，嫣然一笑

能否驗證高啟說的是月，還是美人？

雞頭米的午餐

一粒

兩粒

三粒

微甜地到達嘴唇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甜蜜

這是一個北人的江南風月

微甜抵達記憶

有人回到童年的承天寺巷，嬉戲奔跑

和小橋流水一起跑

水面上的倒影

寫滿了一個少女全部的秘密

蘇苑飯店的服務員開始在鄰桌收拾殘局

顯然，分別的時候到了

一個人微傾著的身體

說出了擁抱的欲望

石湖之夜

落日的余暉

裹挾著三角梅的香氣

一起掉進石湖的夜色

——唉呀，一不小心

我也掉進了石湖的假想里

有人在夢里不停側身

翻一次身，一顆星星掉下來

再翻一次，又一顆星星掉下來

輾轉反側的人啊

今夜，我不讀《梅譜》

我只是一個不厭其煩數著星星的人

我不想把它交給黎明

讓夢

不要停下來

生日之歌

早晨醒來

我默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仿佛懷念剛剛隱去的星辰與月亮

——霞光早就來了

送它入我窗前的風，有點熱

宛似一顆熱戀的心

戀愛是一門回憶與未來交替錯綜的藝術

我想起那一年的這一天

一個人來到人間，是為了被我遇見、相愛

這是一件多么奇妙無比的事

記夢一則

寒谷渡口

我是進京趕考的藍衣書生

湖邊的風吹來，一陣緊似一陣

風的間隙，偶遇你

你羞澀地遞來東山的糕點、同里的襪底酥

……一個經年的春天

我以朝廷小吏的身份

夜宿東山雕花大樓

——我們再度遇見，你已是一位鄉(xiāng)下農婦

可當地流傳著

你日夜思念一個外鄉(xiāng)秀才的軼事

我不敢多看你一眼

又舍不得落荒而逃

……

現在

“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

——我欠下時間的

最終用時間來償還

石湖冊頁

一

遙遠的夜晚

范蠡挽著西施的素手

從這里蕩舟去了太湖，留一抹遙遠的身影

在時光的蒼涼小徑上

此際，越城橋上的月光

清冷得快要結出霜花了

二

九環(huán)洞橋下

月亮的影子被湖水串起來

像是撿拾了一串遺失的珍珠

波心一蕩

月光輕輕顫動

恍若多年后塵世里一次又一次心的悸動

三

石湖煙浪

漁樵佳侶

——這是范成大的內心獨白

他潛心寫下《梅譜》的窗前

采菱的村姑

會投去深情的一瞥么

四

單孔的越城橋下

文徵明來過，唐伯虎來過，沈壽來過

現在，我來了

我相信，瀲滟的湖面

只為照映一頁愛情的詩稿

五

石湖邊的蘆花白了

那是一個北人必須埋首的經卷

我想在人世的虛無里找到一枚清潔的月亮

鑲在你抬頭一望的夜空

六

當黎明的第一道霞光

嘩啦一聲，拉開大地的窗簾

一棟排屋的窗前，出現了睡眼惺忪的人

——我多想成為那個早早起床煮食五谷雜糧的人

七

今夜

我在南生活廣場的客棧

熱切地寫下美、隱喻以及未來的手稿

仿佛完成了對時光的命名

然后，在吃力的睡眠里哦

夢見你記憶的面龐以及我們子虛烏有的小小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