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年

楊獵

春節過后，陳康局長走馬上任，可謂喜事多多。這不，剛把生了個大胖兒子的嬌妻從產院接回家，屁股還未在老板椅上挨穩，電話鈴就響了，是團市委肖書記打來的，祝賀他剛被評上市十大有突出貢獻的青年企業家，下星期公布并舉行頒獎大會，市委高書記將親自把獎杯及獎金頒給每個獲此殊榮的青年企業家。陳康由衷地感謝組織，他大度地說，我現在已轉到行政部門工作，這樣的榮譽讓給其他有為青年吧。肖書記認真道：陳局長，我們是評2006、2007年度的青年企業家，你調任局長是2008年的事，沒必要謙讓的。

陳康聯想到昨天機械公司徐總也是這樣說的。徐總帶著公司領導一班人特意將十萬元現金給前任送來。陳康清楚得很，那是他五年多前競爭上崗時局里定下的風險獎罰的兌現。

陳康正大光明理所當然地笑納了。

看來2008年是他陳康的幸運年。陳康靠在老板椅上，點燃一支煙慢慢吸著。當然那時候他是有勇有謀并且付出了巨大的辛苦、酸澀和血汗，致使他成就了一番事業。他的血汗總算沒有白流，回報了他享受后半生榮華富貴的權利。陳康喜滋滋地想。

這時秘書領著一位懷抱小孩的婦人進來，說：陳局長，這位女士說她是你的老朋友，找你有點事。

陳康凝神一望，身子不禁打了個冷顫。稍許，他穩住神，揮手讓秘書出去。

阿荷，你……你怎么找到我的？陳康一時尋不到合適的話說。

要找你陳大局長還不容易？阿荷說完，管自坐在與陳康對面的靠椅上。

阿荷的出現，使陳康腦海里立馬浮出五年前那些沮喪的日子，他一次次的努力、奔波，都未能讓瀕臨停產的企業稍有轉機，而那些競爭失敗者又暗暗地給他使絆子。也算是禍不單行吧，老婆受不了他整天呆在公司里，上訴法院與他離了婚。那段時間他真是焦頭爛額、心灰意冷，常常一個人跑到公司旁邊的酒館里借酒消愁。有一次他喝得爛醉后出來，經過一家按摩院時，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子媚笑著攔住他，他便稀里糊涂地隨女子進了隔壁的一處住宅，直到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他才發現自己與女子赤身露體地躺在床上……

此后，每當他不順心時就跑到那個住宅找那個名叫阿荷的女子。他覺得自己必須在阿荷身上發泄苦悶消遣失意，方能使他在艱難的創業中不至于身心崩潰，因此他樂此不彼。一年后，他靠頑強的毅力，帶領著公司員工不斷探索，逐漸使公司走出了困境，直到后來成了全系統的納稅大戶、先進典型。

在公司扭虧為盈之際，陳康開始考慮自己必須與交往一年多的阿荷斷絕關系了，因為他不再需要阿荷，重要的是他要將全部的精力放在已經步上軌道的企業。陳康決定給阿荷一筆錢，然后像結束某種租賃關系似的從此再無瓜葛。

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已經不在按摩院做事的阿荷對陳康提出結束關系的要求并不驚訝。那晚陳康喝了許多酒，對阿荷如此善解人意愧疚不已。他們很自然地進行了最后一次含著淚花的交媾……

你現在好嗎？從回憶中醒來，陳康的眼神有些異樣。

好的話，我不會來找你！阿荷非常坦率，當然她確實出于無奈，他們最后一次交媾使她懷上了他的種。

其實，阿荷從一開始就了解陳康的身份，她是把他當作一條大魚來釣的。但隨著他們交往的深入，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發覺自己竟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陳康。到了后來阿荷滿腦子都是陳康的身影，當然她清楚自己是配不上陳康的。

知道自己懷了陳康的孩子后，阿荷想過悄悄地去拿掉，但另一個聲音又執拗地響起來：把孩子生下來吧！那是她把對陳康的愛延續下來的最好方式。最終她將孩子生了下來，卻沒有去告訴陳康。

此后，阿荷嫁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園林工人，日子勉強過得去。問題是男人后來因為鋸剪樹枝不幸從四米高的樹上摔了下來，成了殘廢。

不幸的事在阿荷身上接連不斷，已經三歲半的兒子，竟還不會喊媽媽，不對玩具感興趣，去醫院一檢查，診斷結果是癡呆兒。沉重的壓力不得不使阿荷來找陳康。

阿荷把她的遭遇說給陳康聽，但沒有告訴他懷里的小孩就是他的，并且是個癡呆兒。

陳康十分同情阿荷，這樣的三口之家與他自己剛成立的三口之家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他決定以老朋友的身份幫一幫阿荷。他讓阿荷去一家效益極好的玩具公司做臨時工，多少能解決一下她目前的窘境。他咬咬牙，從抽屜里拿出兩萬元現金給阿荷。他感覺自己此刻比報上登的任何一位有愛心的人士更可愛更崇高。

然而阿荷卻癟著嘴，伸手擋住了他遞來的兩大沓錢。

怎么，你還嫌少？

阿荷終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在無法控制的顫栗下，她將孩子的真實情況毫無保留地講了出來。

陳康一下子傻了，如被人抽去了脊梁骨般癱軟下去。在老板桌下端的空隙里，陳康看見那癡呆兒，不，他的兒子，此刻正傻笑著在玩自己的小雞雞。在他們母子腳下，正流淌著一攤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