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
摘 要: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在我國文字學史上有著非常高的學術價值,當然也就有許多值得研究探討和為學界所詬病的地方。其中會意字的代表字“武”就是學者們常常質疑和反對的一個典型,本文試就“武”字本義展開論證。
關鍵詞:《說文解字》;止戈為武;本義
[中圖分類號]: H0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2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給會意字下定義,“筆類合宜,以見指撝,武信是也。”研究《說文》的人都知道,許慎對字義的解釋都是建立在對小篆字形的分析之上,并且都是對本義的說解。然而后人對《說文》研究解讀之后,認為許慎對有些字的說解存在問題。這樣的情況當然存在,也就有不少人提出“武”釋義存在問題,有人認為“止戈為武”不免荒唐。然而仔細推敲、稍加考證,《說文》的解釋并沒有問題。
《說文》當中對“武”的定義如此,“楚莊王曰,夫武,定功輯兵,故止戈為武。”學界對“武”字說解的態(tài)度各有不同,但大部分認為許慎的釋義很有問題。比如孫云鶴在《常用漢字詳解字典》的觀點,“楚莊王并不是文字學家,無非是借‘(停)止(干)戈來發(fā)揮春秋時代的一種反戰(zhàn)思想。許慎認為這是造字的本意,那就錯了。” 1陳煒湛的《“止戈為武”說》中說道,“他(楚莊王)把‘止解釋為制止、禁止,把‘止戈說成制止干戈之事,未免有些離奇,這也許代表了春秋時代人們對武德一般看法。東漢許慎作《說文》承襲此說,直接以莊王之說為解釋。” 2荊貴生的《從遠古文字看說文》當中,“《說文》把‘止分析為‘停止的止,誤。”3除這幾位學者外,周遠富、李開等一批學者也都贊同這種看法。似乎關于許慎對“武”的釋義這一問題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然而筆者仍然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甲骨文字形求“武”義
在“武”的定義當中,何為“定功輯兵”就顯得尤為重要。我們再來看“輯”的解釋,“藏兵也,詩曰載輯干戈。”“輯”是從戈的形聲字,本義是藏兵的意思,那么由此來看“武”的本義就應該是停止戰(zhàn)爭,可事實卻并非如此。
我國著名文字學家商承祚有一篇探究“武”的學術文章,他在文章中觀點明確地指出許慎釋義的正確性,另一文字學大家容庚對此也持相同態(tài)度。
從“武”的甲骨文字形來看,是由“止”和“戈”組成的。在甲骨文當中,“”亦即“止”,為后來的“趾”字,象人足跡之形,甲骨文中往往以此作為人的全身的代表。例如甲骨文中的“步”、“涉”、“逐”、“征”等字,由這些字的甲骨文字形看來,“止”非但沒有停止的意思 ,反而有追逐行動的意思。以“逐”來看,甲骨文作,象人逐獸之形,為人之意符。“武”字從人持戈,顯其威武,為其本義。
由此看來,“止戈為武”是言其形,“定功輯兵”是言用武力使戰(zhàn)亂平。因此絕不能把“楚莊王曰,夫武,定功輯兵”與“止戈為武”連訓。
二、文化背景中看“武”義
從“武”的單字釋義來看,引用了楚莊王的一句話,可是后人往往容易曲解這句話的意思,因此認為許慎對武的解釋是“停止戰(zhàn)爭”。事實上,在《左傳》當中的原文是這樣的,“楚子(莊王)曰:于文,止戈為武……夫武,禁暴輯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通過對此段文意的理解,我們不難發(fā)現,楚莊王此句意在說明使用“武”所希望達到的目的,即人們發(fā)動戰(zhàn)爭,使用武力征伐,最終是為了禁止強暴、消除戰(zhàn)爭、保住天下、鞏固功業(yè)。這不僅僅是古代武力征伐所希望達到的目的,同樣也是現代戰(zhàn)爭所希望達到的目的。
不僅僅從文獻能夠做出這樣的理解,從當時所處的背景來看也是如此。春秋處在戰(zhàn)亂紛爭的時期,作為春秋五霸之一的楚莊王必定有統一天下的雄心,而統一天下,達到“禁暴輯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的目的,最主要的手段大概就是戰(zhàn)爭了。
另外,從東漢以前皇帝的謚號來看,西漢皇帝“漢武帝”的“武”字與他在位期間的表現不無關系。熟悉歷史的人應該有所了解,漢武帝時我國著名的軍事家、戰(zhàn)略家,在位期間擊潰匈奴、東并朝鮮、南誅百越、西愈蔥嶺,征服大宛,奠定了中華疆域版圖,軍事才能卓著,通過戰(zhàn)爭等手段使得中國獲得大一統和大繁榮。由此可見,此“武”應該有“威武、尚武”的意義。
三、“武”、“舞”同源證“武”義
陸宗達、王寧先生在《訓詁與訓詁學》中提到“武”、“舞”是字形分化的同源字。郭錫良先生《古音手冊》中反映出,二詞的上古音都在“明”母“模”韻,古音構擬相同,只是聲調上略有區(qū)別。4在實際的古代文獻用例當中,二者在具體用例中的實際意義上存在相關聯系,而且“舞”、“武”也常通用。
“舞”,《說文·舛部》;“舞,樂也,用足相背,從舛無聲。古文舞從羽、亡。”李孝定在《甲骨文字集釋》中,“(舞)象人執(zhí)物而舞之形。篆增舛,象二足……舞者手舞足蹈。”
漢代蔡邕《月令章句》卷上:“舞者,樂之容也;歌者,樂之聲也。”《周禮·春官·樂師》:“凡舞,有羽舞,有皇舞,有旄舞,有干舞,有人舞。”
從以上例句中,我們能夠得出“舞”的本義即是舞蹈、跳舞。
《釋名·釋言語》:“武,舞也,征伐動行如物鼓舞也。故《樂記》曰:武,發(fā)揚蹈歷太公之志也。鄭注:所以象威武時也。”
從以上的用例當中,我們能夠看到“武”和“舞”是有密切關系的。可見,作為舞蹈用的“武舞”,是由表軍事行動的動作引申出來的。表演“武舞”時,舞者手持兵戈,跺腳吶喊。這種舞蹈源于古人的漁獵生活,集體獸捕的人們手持兵戈武器,圍著已經被發(fā)現的野獸跺腳吶喊,以便把野獸趕進陷阱或羅網中捕殺,在此基礎上產生了原始的勞動舞蹈。
軍隊行軍打仗需要嚴整的步伐和節(jié)奏,不能亂跑一氣,而跳舞也需要有一定的節(jié)律抑制,因而在這個意義上來說表示軍事動作“武”和表示舞蹈動作的“舞”可以說應該是有同源關系的。從這個角度來說,與“舞”同源的“武”是具有動態(tài)意義的。
四、文獻用例探“武”義
下面,我們可以來看看“武”、“舞”通用的例證。
《左傳·莊公十年》:“以蔡侯獻舞歸。”《谷梁傳》作“以蔡侯獻武歸。”再比如《戰(zhàn)國策·燕策》:“秦武陽”,《史記》作“秦舞陽”。《周禮·鄉(xiāng)大夫》:“退而以鄉(xiāng)射之禮五物詢眾庶,曰:……興舞。”《論語·八偦》引作“興武”。《論語·衛(wèi)靈公》:“樂則《韶》《舞》。”俞越:“舞當讀為武,……言樂當取法《韶》《武》也。”《禮記·樂記》:“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鄭玄注:“武,謂周舞也。”
從以上眾多的通用例中來看,上古“舞”、“武”的區(qū)分并不是非常的明顯,“舞”有文舞、武舞,武舞即是執(zhí)干戈而舞,是戰(zhàn)爭形態(tài)的演化。
另外還有許多時代較早的文獻能夠體現“武”義的例證。《爾雅·釋訓》中,“武,跡也”,這就與甲骨文的意義相合。《爾雅·釋詁》,“武,繼也”。《易·履》“武大為于大君”;《詩·鄭風·羔裘》“孔武有力”;《楚辭·九歌·國殤》“誠既勇兮又以武”;《韓非子·五蠹》“德不厚而行武”;《淮南子》“勇武一人,為三軍雄”。
以上作品的時代都早于許慎所處的時代,其中“武”的用例也都體現了“威武”的意義,而非“停止”的意義。許慎作為文字學家應該能夠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因此在對“武”的認識和解釋方面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五、結語
從以上四方面的論證來看,許慎對“武”的解釋沒有錯誤,而是由于時代久遠,“止”的意義發(fā)生了變化,人們對許慎說解釋義的理解也發(fā)生了變化。
我們應該相信,作為同時代的文字學大家,能夠考釋出幾千漢字的本意,而單單在作為會意字代表字的“武”上出問題,這樣既不能夠反映出許慎的文字學功底和水準,也對他的治學態(tài)度大打折扣。
注釋:
[1]向學春:《“止戈為武”之我見》(語言研究),2003年第5期。
[2]同上。
[3]向學春:《“止戈為武”之我見》(語言研究),2003年第5期。
[4]焦艷陽:《“巫”、“武”與“舞”同源試證》(忻州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
參考文獻:
[1]許慎,《說文解字》,商務印書館
[2]商承祚,《商承祚文集》,中山大學出版社
[3]王春淑,《〈左傳〉“權”、“武”、“達”新釋》,四川師范大學學報
[4]焦艷陽,《“巫”、“武”與“舞”同源試證》,忻州師范學院學報
[5]向學春,《“止戈為武”之我見》,重慶三峽學院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