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托尼·莫里森在小說人物刻畫過程中往往以《圣經》人物為原型。她筆下的人物往往是對《圣經》人物的“置換變形”,并且一個人物往往具有《圣經》中多個人物的特征。本文以小說《秀拉》中秀拉和夏德拉克兩個個人物為例,分析他們在《圣經》中的不同原型,以期揭示莫里森是如何批判男性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思想的。
關鍵詞:原型批評;《圣經》;《秀拉》
作者簡介:彭要女,女,漢,籍貫:江西,現為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英語語言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2
原型批評理論認為,文學藝術的產生是人的潛意識產生的結果,神話和宗教儀式反映了一個民族的普遍經驗和心理特征,超越了時間的限制,成為一種心理積淀物或一種心理氣質,保存在這個民族潛意識中,作家在創作實踐中,往往會不自覺地把它表現出來。[1]p32《圣經》神話是西方文明源頭之一,對西方的文學藝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坦言:“《圣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只是我的讀物。”[2]p219莫里森的第二部小說——《秀拉》——就充分展示了《圣經》對她的影響。在該小說中,莫里森使用了一系列具有象征意義的《圣經》神話原型。然而小說《秀拉》并不是對《圣經》人物和故事的簡單翻版,而是對《圣經》的徹底變形和顛覆。其次,《秀拉》中的人物和《圣經》人物也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相反,像秀拉這個人物就既有撒旦的特征又有基督的影子。本文以秀拉和夏德拉克兩個最主要的人物為例,分析他們在《圣經》中的不同原型,以期揭示莫里森是如何顛覆隱含在《圣經》中的男性中心主義思想,以及如何批判美國社會盛行的種族主義思想的。
一、秀拉在《圣經》中的原型
在《圣經》中,撒旦不滿上帝的權威而舉兵反叛,撒旦兵敗并被投入地獄。后來,撒旦化身為蛇,來伊甸園引誘亞當夏娃偷食禁果。因此,在文學作品中,撒旦這一原型象征著邪惡、誘惑。然而,出于撒旦敢于反抗權威的叛逆精神,許多文學大師也開始歌頌這一原型,例如在彌爾頓的《失樂園》中,撒旦即被描寫為一位具有自由意志和敢于挑戰上帝權威的叛逆英雄。[3]84莫里森在創造秀拉這一獨特的女性形象時明顯受到撒旦原型的啟發。首先,在外表上,秀拉顯示了她與撒旦的種種聯系:她臉上長著一個蛇形胎記。其次,秀拉還具有撒旦般的反叛精神。當夏娃勸告她結婚生子時,她反抗道:“我不想造就什么人。我只想造就我自己。”[4]199秀拉一生都致力于叛離傳統社會的女性角色,她和各種男人睡覺,卻只是試上一次就把他們一腳踢開,充分顯示了她在性行為中的主體性地位,而不是傳統社會里男性欲望的“客體”或“他者”。秀拉的思想行為顛覆了“底層”社區傳統的社會倫理和婚姻制度,被“底層”居民們一致視為邪惡的化身。然而正是這種“邪惡”的反叛使秀拉成為一名具有獨立意識、時刻在尋找自我價值的黑人新女性。
秀拉與耶穌基督也有聯系。秀拉的姓氏Peace回應了耶穌基督“和平之子”(son of peace)的稱號;秀拉木匠路的住址也讓人聯想起耶穌基督的木匠出身[5]450。然而,秀拉所具有的顛覆性和預見性,才是讓筆者將耶穌基督視為其原型的最主要原因。《馬太福音》中,耶穌基督對門徒說:“我來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里的人。” [6]10:34-38可見,耶穌基督是為徹底革新人與主,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來到世上的。
秀拉與耶穌基督一樣致力于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首先,秀拉本人的行為就顛覆了“底層”社區傳統的社會倫理和婚姻制度,以及男女兩性的主客體地位。其次,她的“邪惡”神奇地改變了“底層”居民們的生活。他們“一變而為互相保護和熱愛了。妻子開始疼愛丈夫,丈夫開始眷戀妻子,父母開始保護他們的子女” [4]218。相反,秀拉死后人們不再相互關心和熱愛,梅德林也變成了一片銀色世界,冰雪災害毀掉了作物,凍死了家禽,“底層”人們也患上了各種各樣的疾病。這些末日景象的描寫回應了《圣經》中耶穌基督死時的遍地黑暗。
秀拉也具有耶穌基督的預見性。秀拉在病床上有一段獨白:“在所有的老太婆都和十幾歲的少年一起躺過之后,在所有的年輕姑娘都和她們的醉醺醺的老大爺睡過覺之后,在所有的黑種男人干光所有的白種女人之后,在所有的白種女人吻過所有的黑種男人之后……那時候就會有一點剩下的愛留給我。” [4]238
秀拉的這段獨白回應了《圣經·利未記》十八章中“有關淫亂的禁忌”。秀拉似乎看見了未來世界的發展趨勢。她的預言體現了她對傳統社會倫理以及人際關系的顛覆。
耶穌基督死后三天就復活了,秀拉死前也有一種重新回到母親子宮復活再生的體驗。
“[她]把雙腿抬到胸前,閉上兩眼,把拇指放進嘴里,像在隧洞里飄上飄下,只是看不見那陰暗的四壁,往下飄啊,飄啊,直到她感到了雨水氣味,知道已經離水不遠,她就蜷起身子進入那沉重而柔軟的水中,讓水將她纏裹起來,浮載著她,把她那困倦的肉體就這樣一直沖刷下去。” [4]240
綜上可見,秀拉既是“女性版的撒旦”,也是“女性版的耶穌基督”。她對傳統社會的倫理、婚姻和人際關系的反叛和顛覆,使她融撒旦的叛逆性與耶穌基督的革新性于一身。與撒旦不同的是,秀拉的反叛是孤獨的。與耶穌基督不同的是,秀拉要革新的正是耶穌基督所創立的。這些又何嘗不是莫里森對《圣經》經典的變形與顛覆呢?
二、夏德拉克在《圣經》中的原型
夏德拉克從一戰的炮火中幸存下來,與此同時卻失去了理智而“不清楚自己是誰”。[4]144當他從馬桶里的水面上看清了自己黑色的面孔之后,他開始了新的生命。他回到了故鄉梅德林,回到了他河邊的小屋。然而,戰爭的陰影卻始終籠罩著夏德拉克,死亡的無法預料性(unexpectedness)讓他感到恐懼。夏德拉克靈機一動,設想如果人們把一年中的某一天用來思考死亡,那么在剩余的日子里人們就會感覺安全和自由。就這樣,夏德拉克創立了“全國自殺節”。
《圣經》中夏德拉克的原型首推摩西。夏德拉克住在河邊的木屋里,摩西在河邊被埃及公主拾得和收養。夏德拉克吼聲雖大,卻如摩西一樣缺乏善辯的口才,以致二十年之久都未能夠說服人們參加他所創立的“全國自殺節”。二十年之后人們首次參加他的“自殺節”,是為了慶賀秀拉的死亡,慶賀“一個更加明朗的日子”[4]241的到來。然而,正是這次“自殺節”使夏德拉克再現了《出埃及記》中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過紅海的經典故事場面。《出埃及記》中,摩西帶領以色列人來到紅海,“摩西向海伸杖,耶和華便用大東風,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開,海就成了干地。以色列人下海中走干地,水在他們的左右作了墻垣。” [6]14:21-22法老的追兵跟著下到海中,摩西再向海伸杖時,海水便復原了,淹沒了埃及追兵。小說《秀拉》中,夏德拉克帶著隊伍來到河邊隧道工程開口處。“底層”的居民因為不被允許參與工程建設,一些激憤的年輕人便帶頭毀掉隧道。與“水在以色列人左右作了墻垣”不同的是,“底層”的居民雖成功地毀壞了隧道,他們自己卻像埃及追兵一樣被水淹死。
夏德拉克(shadrach)的名字源于《圣經》里的Shadrach。《圣經·但以理書》記載,夏德拉克拒絕信奉巴比倫異教神,拒不敬拜巴比倫王所立的金象,因此被投入熊熊的烈火。然而,神庇佑夏德拉克,使火無力傷及他的身體。莫里森“移用”這個原型,隱喻在種族歧視的白人世界,黑人民族應該堅持和弘揚自己的民族文化,只有這樣才能在白人強勢文化統治的世界里找出本民族文化的出路和個體的生存,否則,只能走向死亡。[7]136小說《秀拉》中,夏德拉克的死亡觀隱含著非洲文化的傳統,代表著非洲宇宙觀的淵源。他創立“全國自殺節”是為了讓人們擺脫死亡的恐懼,珍愛生命,與白人好戰嗜血無視生命的文化傳統形成鮮明的對比。
《秀拉》成書于黑人民權運動風起云涌的時代。《秀拉》的開篇用一個玩笑講述了“底層”社區的來歷。白人農場主許諾他的黑人奴隸如果他能干好一件難辦的活計就給他一塊低地,但是當黑奴干完活之后,農場主卻不兌現諾言,而是給了黑奴山頂上的一塊地,還給它取名叫“低地”(the Bottom)。農場主狡辯說:“當上帝往下看的時候,就是低地了…那是天堂的底層”。 [4]138“天堂的底層”使人聯想到巴比倫。[5]447直抵天堂的“底層”社區的毀滅也映射了巴別塔的倒塌。[5]447可以說,“底層”的歷史是美國黑人歷史的一個微觀世界,“底層”居民的流散是黑人流散美國的歷史經驗的組成部分。與猶太人被囚巴比倫城的經歷相似,美國黑人被囚困在種族歧視盛行的美國。莫里森借夏德拉克的經歷再現了黑人在美國的歷史地位。美國黑人在戰爭和戰后的經歷表明,他們為整個國家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是建設的成果卻與他們無關。在種族主義盛行的年代,美國黑人深受排擠,過著猶太人般流散的生活。在最后一次“全國自殺節”中,游行者搗毀不讓他們參與建設的隧道工程,體現了黑人反抗種族歧視和壓迫的決心。
總結
托尼·莫里森在創作小說《秀拉》的過程中,充分“移用”了《圣經》文化中的經典人物和故事,小說中的許多人物都以《圣經》人物為原型。秀拉和夏德拉克是小說中最主要的兩個人物角色,他們是分別以《圣經》中的撒旦和耶穌基督、摩西和夏德拉克為原型創造出來的。《圣經》中男性形象的撒旦和耶穌基督在莫里森筆下都變形為黑人女性人物,體現了莫里森對傳統白人男性中心主義的主流文化的解構與顛覆。同時,借夏德拉克這個人物,莫里森向讀者揭示了美國黑人在美國社會的身份和地位,批判了美國社會盛行的種族歧視與壓迫,表現了莫里森對黑人同胞命運的深切同情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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