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傲慢與偏見》是簡·奧斯丁最負盛名的作品。雖然這部作品誕生已逾二百年,但作品中的書信卻長期被研究者們忽視,研究成果稀少且分散。事實上,書信在這部小說中頻頻出現:或完整或零碎,或及時或延遲,或公開或私密等等。它們既推動著情節的發展,制造了懸念,又塑造、突顯了人物形象,還成為敘述的手段之一,它們的使用更是巧妙地透露出一些當時女性的生存困境。約而言之,它們在作品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關鍵詞:簡·奧斯丁;傲慢與偏見;書信;女性困境
作者簡介:羅志鳳,南京師范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研二學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2
自《傲慢與偏見》問世以來,小說中的年輕女主人公以及奧斯丁擅用的反諷藝術手法一直都是學界研究的重點,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而小說中另一個次要的角色——“書信”卻很少引起研究者的關注。但事實上,在這部小說里書信頻頻出現。據不完全統計,有完整內容、節錄內容或者作者對其內容有所描述的信件,共出現超過二十次。書信穿插在整部小說中:完整的書信,零碎的書信;及時的書信,延遲的書信;公開的書信,私密的書信等等,它們既推動著情節的發展,制造了懸念,又塑造、突顯了人物形象,還成為敘述的手段,它們的背后更是折射出當時女性的生存困境。
一、推動情節的發展
《傲慢與偏見》整部小說的故事情節平緩柔和,如橋下流水緩緩地流到最后的結局,其間偶有與礁石相撞激起些許浪花,但卻沒有大的猛浪以及暴風驟雨般的波瀾。奧斯丁好像不擅長對突發性、爆炸性事件的場面進行描寫,對于這些事件,她幾乎都以書信的形式做了安置。比如,簡在內瑟菲爾德病倒是通過書信轉述的,在貝內特家不受待見的柯林斯的突然造訪是通過他的信件來鋪墊的,莉迪亞和威克姆的私奔也是通過書信轉達的。
書信還是情節突轉的導火索。就在大家以為賓利將成為貝內特太太的佳婿之時,卡羅琳的一封來信,告知簡他們要去倫敦,且不打算再回內瑟菲爾德,這使簡和賓利的愛情忽然中斷,也讓所有人的希望都泡了湯;加德納太太的來信,使伊麗莎白改變了北上旅行的行程,她才得以在彭伯利偶遇達西,并看到達西的轉變,也為達西知曉莉迪亞私奔暗中幫忙提供了可能;莉迪亞私奔后,加德納先生去倫敦幫忙尋找,他的第三次來信傳達了莉迪亞和威克姆已找到并準備結婚的消息,原本已經絕望的貝內特一家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在男女主人公的愛情發展方面,書信更是功不可沒。小說第二卷第十二章中達西求婚遭拒后寫給伊麗莎白的那封長信,可謂是整部小說中最長、也是最重要的一封。達西這封自剖的長信,顯示出他性格中雖嚴厲但敏感且負責的一面。讀完信后,伊麗莎白也陷入思考,明白自己對他的偏見和原因都是因為自己的虛榮。之前二人的對話雖多卻多是針鋒相對,達西的這封信是辯白,亦是呼喚。伊麗莎白開始無視達西的優點,而此后她每讀一次這封信,感情上都會激起新的變化,漸漸擯棄了偏見。可見,在這封信的催化下,伊麗莎白心中愛的天平已經慢慢地向達西傾斜,二人終于走進彼此的內心。
二、設置懸念
用書信制造懸念是奧斯丁經常使用的手法。莉迪亞無意間(也可以說是故意)透露了達西出席她和威克姆婚禮的這一信息,使伊麗莎白疑惑不解,她寫信給舅媽問詢。這里作者設置了一個懸念,讓讀者和伊一起期待舅媽的回信以解開疑惑,而舅媽的回信也讓讀者和伊都恍然大悟,原來這背后都是達西在出力。當看到柯林斯先生突如其來一封信恭喜伊麗莎白攀得貴婿時,讀者和貝內特先生同樣都一頭霧水,直到達西再次向伊求婚,我們才明白這封信并不是空穴來風,這同樣帶來了戲劇性效果。
信的延遲同樣起到制造懸念的作用。由于我們的視線一直伴隨著女主人公,所以對于其他人物的情況基本只能靠她的書信得知,而一些信的延誤則讓我們和女主人公一樣焦躁不安。伊麗莎白北上旅行剛到蘭頓的時候,她期望收到簡的信,可是卻一直收不到。直到第三天,她一下子收到姐姐的兩封信,疑惑才被解開,原來是地址投錯了。而這兩封被延誤的信,果然也帶來壞消息——莉迪亞私奔了。
在小說中,懸念吸引讀者的注意力,給了小說情節發展的內在動力;沒有了懸念,小說就缺乏生機和活力,很難激發讀者繼續閱讀的興趣。奧斯丁時代,哥特小說盛行,為了迎合市場和讀者需求,突轉、懸念等元素在小說中不可或缺,所以在奧斯丁創造的看似沒有波瀾的鄉村生活中,同樣暗藏懸念和沖突。奧斯丁選擇回避直接描寫這些場面,選擇用書信這一明智而又異于常人的方式來呈現小說中必需的沖突和懸念,可謂獨具匠心。
三、塑造、突顯人物形象
奧斯丁善于用書信來表現人物形象。讀者習慣跟隨女主人公,所以很容易按女主人公的視角來觀察人物,很難突破先入為主的既定思維來看待其他的人物性格。但是書信卻給予了他們突破讀者思維充分展示自己的舞臺,讀者也可以更深入、全面了解他們的性格。
讓我們來看一下莉迪亞私奔前給福斯特上校妻子的留書:“……你若是猜不出我要跟誰一起去,那我真要把你看成一個大傻瓜,因為我心愛的男人世界上只有一個……請替我向普拉特道個歉,我今晚不能赴約,不能和他跳舞了……還請告訴他,下次在舞會上相見的時候,我將十分樂意同他跳舞……”①一個少女,做出了私奔這樣性質惡劣、有辱門風的丑事,卻還能夠將這件事用歡快調皮的語調娓娓道來,甚至大言不慚的在自己名字之前冠以私奔者威克姆之姓,字里行間還不忘與其他男人的約會、調情,實在毫無教養、放肆不淑。僅僅看作者的文字,讀者可能對莉迪亞的輕佻放蕩不甚了解,可是讀到這封信,她的形象便躍然紙上,她的性格特點更加形象可感。
奧斯丁巧妙地使用信件,不僅推動了情節的發展,還以此設置了一個個舞臺,讓各個人物登臺亮相,使讀者對人物的認識更加全面。也許我們在初讀時忽略了她的苦心營造,但再次回味我們卻體會到了她的良苦用心。
四、構建多線敘述的格局
奧斯丁慣于從女主角的角度來展開敘述,文章的情節線索也是緊跟著女主角的步伐,這樣我們就無法得知同一時間不在女主角身邊的其他人物發生了什么事,而這一矛盾就使得書信的使用成為必然。
《傲慢與偏見》中伊、達的愛情是主線,伊麗莎白的情感、態度轉變也是緊扣并服務于這一主線。為避免故事單調,在緊扣伊、達愛情這一主線的同時,奧斯丁通過伊麗莎白與簡、夏洛特等的通信,讓讀者不僅欣賞到伊、達的愛情,同時也了解了其他幾對非主角的心路歷程、愛情故事。這些書信,不僅使女主角對不在自己身邊的朋友的信息有所了解,也使他們重新回歸到我們的視線中。
除了通過書信構建副線從而營造多線敘述這一手法外,奧斯丁還善于利用書信對同一事件進行多角度敘述。比如,伊麗莎白對于達西與威克姆之間的恩怨的了解,開始完全是來自己威克姆單方面的訴說,這也使得伊麗莎白對達西的偏見愈加深重。在第一次求婚被拒后寫給伊麗莎白的信中,達西詳細地向伊麗莎白敘說了一個與伊之前所聞的他和威克姆之間恩怨的完全不同的版本。對于同一事件,威克姆通過語言描繪出一個版本,而達西通過信件為自己辯白,描繪出另一個版本,其實二人是在說同一件事,但是卻在伊麗莎白心上激起了不同的情感。達西的這封信,還給了自己清白,也揭示了一個真實的威克姆。正是達西的這封信,使伊麗莎白開始懷疑自己對威克姆的相信,心中的天平開始慢慢傾向達西,直至最后完全相信了達西。
五、書信與女性困境
處于世紀之交的奧斯丁,她本身并沒有像女權主義者們那樣大聲疾呼,但是小說中書信的使用卻能夠極其巧妙的暗示當時女性的生存困境。
在那個人人爭當淑女的時代,女子哪怕愛上一個男人,也要等著那個男人先來向自己求婚才能吐露心跡,否則是很失體統的。簡不能對心儀的人表達自己的愛意,只有希望在和他人的通信中得知一些關于他的消息,而這也注定了她在焦急中一次次地面對失望時,只能以各種借口為自己找些安慰。女人無法向愛人表達自己的心意,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等待,如果不是奧斯丁好心地讓她們通過書信對心上人的情況有所知曉,恐怕她們只能待在家里,除了無盡的等待和煎熬別無他法。
奧斯丁時代的女性作為“家庭天使”,她們的活動范圍受到嚴格的限制,有什么重大事件發生她們也不能夠親臨現場。莉迪亞私奔后,出去尋找的是家里的男人——貝內特先生和加德納先生,女人們就算再著急,迫于當時的風俗也只能在家里等候,唯一獲知信息的途徑就是每天早上等候郵差的到來。“大家每天早晨所企盼的頭一件大事,就是等著來信。信里消息不管是好是壞,大家都要互相轉告,而且期待第二天會有更重要的消息傳來。”②女人們只能待在家里,等信時的焦灼我們可以感同身受。
奧斯丁筆下的女性大多會選擇與親友通信以尋求一個可以自由吐露心聲的平臺,然而,她們在寫信時卻常常受到干擾,陷入書寫的窘境。如伊麗莎白在亨斯福德給姐姐寫信時聽到有人來拜訪,以為是凱瑟琳夫人來了,“不禁有些畏怯,便趕忙收起那封寫了一半的信,免得她又要問些不三不四的問題”③。可見,沒有獨立空間來書寫信件,常常讓女性感到不安。
所有這些都充分表現出在形成的喜劇性背后,依然還有悲劇性的嚴酷的社會現實——婦女們沒有獨立空間,沒有安全隱蔽的棲身之地。可以說,小說中的書信,書信暗示的女性的困境,一定程度上也表現出作者對婦女地位、經濟政治地位與婚姻關系等問題的深切關注,具有初步的女性意識。
《傲慢與偏見》初初讀來輕松自然,小說中書信的使用仿似奧斯丁信手拈來、無意為之,但細讀之下我們才會體會到她的匠心獨運——穿插全篇的書信,無一不是奧斯丁精心安排、刻意為之。這些書信不僅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致力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時成為多線敘述的工具,書信的使用更是暗示了一些當時女性的生存困境。在這“二寸牙雕”上,奧斯丁細心雕琢著這些書信,用謹慎而細致的藝術來表現,如同那些即使身為配角亦血肉豐滿的人物一樣,小身材有大味道,小書信中亦有大文章。
注釋:
①②③簡·奧斯丁著:《傲慢與偏見》,孫致禮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年,第251頁-252頁,第255頁,第195頁。
參考文獻:
[1]【美】蘭瑟,蘇珊·S,著.黃必康,譯.虛構的權威:女性作家與敘述聲音.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曹正文.女性文學與文學女性.上海書店,1991.
[3]金一虹.女性敘事與記憶.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
[4]賴騫宇.18世紀英國小說的敘事藝術.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5]劉思思.尺牘之中有文章——解讀簡·奧斯丁小說中的書信.南京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6]楊莉馨.西方女性主義文論研究.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2.
[7]張鶴.虛構的真跡:書信體小說敘事特征研究.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8]朱虹.奧斯丁研究.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