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靜
摘 要:在孔子《陽貨》篇中,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孔子在這則語錄里提出了“興觀群怨”說,詩可以興、觀、群、怨,就是肯定文學的觀察社會、干預生活、修養身心、治國齊家的作用。同為東方奇葩,賈希利葉時期詩人祖海爾是阿拉伯詩歌史上最著名的詩人之一,其代表作《懸詩》獨具美學價值,影響深遠。本文試從東方美學中的“意象”蘊涵和哲理蘊涵兩方面,探究祖海爾《懸詩》的美學蘊涵。
關鍵詞:祖海爾;《懸詩》;美學蘊涵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2
前言
一般說來,除了膾炙人口的《一千零一夜》外,人們對阿拉伯文學的起源知之甚少。阿拉伯文學和其他大多數文學一樣,都是以詩歌開始的,但不同的是,阿拉伯詩歌一出現就表現了高度的成熟性。賈希利葉時期流傳至今的《懸詩》,則被認為是這一時期詩作的精華和代表,在阿拉伯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從而被列入世界文學名著。黑格爾在《美學》一書中稱譽它為“抒情兼敘事的英雄歌集”。
阿拉伯人把祖海爾的《懸詩》視為古代杰出的作品之一。他被公認是伊斯蘭教產生前最杰出的詩人之一。“阿拉伯現代評論家邵基·戴伊夫在《論詩歌藝術及其流派》一書中引歷代評論家對祖海爾的評價:‘……作詩時明智安詳,不為歡樂所滋擾,不為激情玩忽。古詩至祖海爾最終定型。”1本文以祖海爾《懸詩》為例,從東方美學中的“意象”蘊涵和哲理蘊涵兩方面,探究祖海爾《懸詩》的美學價值。
一、祖海爾與其《懸詩》
祖海爾生于麥地那南部納季德地區的穆宰奇部落。幼年喪父后,遷徙、投奔其舅父所在家族——艾圖凡部落。祖海爾的舅父白薩麥是艾圖凡部落的名人,不僅富有,而且善詩文。少年祖海爾受舅父的啟蒙,學習做詩。在詩歌方面,“他從小向舅父學習詩歌藝術,詩的風格內容上又繼承了繼父奧斯,擅長做情詩,內容涉獵詠酒、狀物、贊美、哲理等”。2由于奧斯作詩注重字句斟酌、錘煉和推敲。作為奧斯的繼子又是其詩歌的傳述人,祖海爾詩風及寫作技巧便深受其影響,故而成為賈希利葉時期奧斯詩歌流派的繼承人和主要代表詩人。
祖海爾生活的賈希利葉時期,半島部落紛爭頻繁,大小戰爭不斷。當時,持續時間最長的戰爭是祖先同屬于艾圖凡部落的阿布斯和祖布延兩部族因賽馬勝負之爭而引起的糾紛。這場被稱為“賽馬之戰”的戰爭打了有40年之久,最終釀成血仇。后來由祖布延族兩位名叫海里姆和哈里斯的仁人義士出面調停,并主動為雙方支付巨額賠償,撫恤兩族死難者家屬,才使戰爭平息下來。祖海爾因敬佩兩人的義舉,寫下這首《懸詩》。因此他成為了賈希利葉時期阿拉伯最杰出的詩人之一,受到了阿拉伯評論家和文學家的推崇。
二、祖海爾《懸詩》的“意象”蘊涵
意象是東方美學的一個重要范疇,是一個能集中體現和代表東方藝術精神之獨特追求的美學范疇。“意象,簡單地說,就是‘意中之象、‘含意之象,其基本含義是指意與象的渾融統一、契合無間。它產生于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在心靈中的融合,是無形的主體意識與有形的客觀物象的美的統一。”3貝都因人生活在沙漠中,他們的視覺領域中很少出現繁華的東西。他們崇尚的是簡明、質樸、單純之美。這種審美觀念既表現在事物的形式美和色調美上,也表現在詩人對物美的欣賞。“扎青留下的痕跡、熏黑了的支鍋石、屋邊的排水渠、駝轎、帷幔、鮮紅的羅綺”等。所選意象雖然都是沙漠環境中所特有的、自然地或接近自然之物,正是這些樸實無華之物,引發了作者的感慨,體現了東方美學“意象”之美的特征。詩人在荒漠中,站在情人舊居遺址前感嘆道:“難道這就是烏姆·奧法的舊居,荒原上一片廢墟,默無一語?歷經滄桑卻仍依稀可辨,宛如手腕上的扎青留下的痕跡。”4在茫茫的沙漠中,情人的舊居已變成了廢墟,往昔的一切已不復存在,昔日的情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依稀可辨的熟悉之物和靜默無語的廢墟。唯有“一只只羚羊和它們的子女,來來往往,在這里安身、棲息。”羚羊是東方美學原始意象的表現,“東方所強調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的普遍生命力”5,羚羊為作者營造的靜默畫面增添了動態之美,以及動物的靈動之氣,但是,在這個情人已離去的地方,羚羊和它們的子女卻團聚于此,在這里安身、棲息,動物尚可團聚,而故人卻已離去,故景已不復存在。更加重了作者此時的孤寂之感,對情人的懷念之情。
“意象既有呈現于表層的、能直觀的具體有形的形象,又有由此暗示出來的,需要審美主體自行領悟的無形的形象。有實有虛,給主體預留了足夠的審美空間。意象‘隱的美學特征,它能夠與東方美學精神中所體現出的感悟性與含蓄性相貫通,從而成為東方民族審美意識中的具有本體意義的范疇”。6在仔細打量了久別二十年的故地,向昔日的宅邸問安致意后,詩人又陷入了回憶,眼前仿佛出現了沙漠蜃景“沿著蓋南山左側走,山路是那樣崎嶇,蓋南山啊!有多少春秋從你身邊流逝!/駝轎用珍貴的帷幔遮起,四邊鑲著血一樣鮮紅的羅綺。/她們坐在駱駝后面千嬌百媚,行走在蘇斑高地上,婀娜多姿。/她們俊俏美麗、風姿卓越,風流公子看了也會心蕩神迷。/她們所到之處,駝轎上綴的絨球,像一粒粒野葡萄,鮮紅、艷麗。/每逢來到清澈的泉水旁邊,她們就搭起帳篷,汲水、休息。/然后重新登上旅途,再次穿過蘇斑谷地。”昔日的美好圖景又映入眼簾,當年的戀人和她的女友們乘坐用珍貴的帷幔、鮮紅的羅綺裝點的駝轎,行進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在這幾句“拜特”中,作者并沒有用“想、懷念、思念”等詞來直抒其意,而是通過詩句來描繪往昔情景,正體現了東方美學“意象”中‘隱的美學特征,既有對時間流逝的感悟,也有對物是人非的感悟,含蓄地表達了對昔日美好歲月的懷念,將感悟性與含蓄性相貫通,極具東方美學的“意象”特征。
“東方審美‘意象多是以審美對象為媒介走向對內心情感的暗示與表現。這種特定的審美觀導致東方的藝術多從寫意著手……以此來體現寂靜內向、和諧融通的審美情趣。追求的是‘感觸和‘寓意的創作方式,以自然的景象含蓄地表達內心的感情。”7祖海爾《懸詩》正符合東方美學“意象”的特征,含蓄的借物表達其情感。“意境的審美特征如果從接受效果上講,就是‘言有盡而意無窮,使人在有限的詞語之外產生無限的聯想和想象,從而生成回味無窮的審美效果。”8祖海爾的《懸詩》則給審美主體留有想象的空間,讓主體沉浸在詩人營造的意境中。
三、祖海爾懸詩的哲理蘊涵
(一)詩中蘊涵的人生哲理
祖海爾是一位極具理智的詩人,“活了八十多歲,他了解生活,飽嘗過它的甘苦。他睿智持重的漫長一生,廣博的閱歷,對部落改良的熱忱,都賦予了他哲理般的見解。”9祖海爾提倡人們要深明大義、樂善好施、仗義疏財、坦蕩無私,不要沽名釣譽、貪生怕死、以德報怨。
“‘哲字包含了‘智慧、‘聰明之意。因此凡是旨在明理,并非純為抒情,表現了大至宇宙世界,小至個人處世方面的某種智慧明達之理,能給人以智慧啟迪與教誨的詩歌,都具哲理美。”10祖海爾《懸詩》中不乏這位飽經風霜、經歷滄桑、諳達世情的老人對生活態度及人生經驗的總結,老人閱歷豐富、體驗深,“人生多艱,我已感到煩膩,人活八十,豈能不感到厭世。/一個人的品行無法掩飾,即使想瞞也瞞不過去。/老年人昏聵起來無可救藥,年輕人糊涂過后會變得聰明。” 人生在世,詩人活到八十已參透了諸世一切,感嘆未來難卜,生死無常,不免會想到死亡。人總是要死的,這恐怕是人類發現的所有真理中最為樸實無華,也最是無從變異的一種,死亡是一切生命的必然歸宿。詩人以質樸的語言表達哲理沉思,在富于意趣的形象意境中,凝聚和表現了詩人親歷、親見,并為之徹悟的人生智慧和生活真諦,智慧雋永,開啟了讀者的心智。詩歌雖作于一千多年前,卻依舊是鮮活的真諦。
(二)詩中蘊涵的反戰哲理
賈希利葉時期的阿拉伯半島部落紛爭頻繁,互相劫掠成性,很多詩人則推波助瀾,煽風點火。祖海爾卻特立獨行,熱愛和平、呼吁和平,反對戰爭,希望人們能生活在安定中。
“在《美學》中黑格爾說‘遇到一件藝術作品,我們首先見到的是它直接呈現給我們的東西,然后再追究它的意蘊和內容……我們假定它還有一種內在的東西,即一種意蘊。這種意蘊就是人生底蘊,人生意義,就是海德格爾存在主義所說的真理。”11祖海爾十分贊賞高尚的行為,尤其是致力于和平的行為。《懸詩》中他則贊揚了祖布延族兩位名叫海里姆和哈里斯的仁人義士的義舉。他所提倡的正是黑格爾美學中所提到的意蘊,即人生底蘊和人生意義。就現代人的價值標準來判定,和平依然是人們所崇尚的,擁護和平的反戰思想也是祖海爾《懸詩》意蘊的體現。
“詩人的愿望應該是給人益處和樂趣……寓教于樂,既勸諭讀者,又使讀者喜歡,才能符合眾望。”12“ 一旦你們挑起戰端,就是嚴重的作孽,/戰磨轉動,將把你們碾成齏粉,兵連禍結,如多產的母駝連生災難的子嗣。/戰爭中剩下的孩子也將終生不幸,他們將把父兄種下的惡果繼承。/戰爭重起,像喝過水的駱駝又把水飲, 那不是泉水,是干戈相見,血流遍地。”這段詩中,詩人用很多的筆墨描寫戰爭給人們帶來的痛苦和不幸,把戰爭比作兇惡的獅子,比作無情的烈火,它只會給人們帶來無盡的災難,并告誡人們:戰爭一經挑起,人們的子孫后代也會受到牽連。祖海爾的教誨詩是有意識地以理誨人,明理勸人,他以老者的身份把認識到的事理,深情而真誠地告誡人們。祖海爾的《懸詩》詩情濃郁而理趣盎然,具有詩哲合一的審美功能,這正是哲理詩獨特的審美價值之所在,哲理蘊涵濃厚。
結語
“李澤厚說:‘文學的永恒價值就在于它可以幫助人類心靈進行美好的歷史積淀。”13祖海爾《懸詩》以其獨具的理性力量和透悟人生的哲理,給人的心靈以美好的歷史積淀。正是這首獨具美學蘊涵的《懸詩》為詩人在阿拉伯詩歌史上奠定了不朽的地位。
注釋:
[1]轉引自陸孝修 王復,《阿拉伯古詩中的珍品——懸詩》,刊登于雜志《阿拉伯世界》,1981年12月。
[2]仲躋昆,《阿拉伯文學通史》(上),譯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80頁。
[3]彭修銀,《東方美學》,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版,第47頁。
[4]《阿拉伯古代詩選》,仲躋昆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版,本文詩歌譯文均出自此書。
[5]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上),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40頁。
[6]彭修銀,《東方美學》,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版,第53—54頁。
[7]彭修銀,《東方美學》,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版,第63頁。
[8]王建疆,《審美學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62頁
[9]漢納·法胡里,《阿拉伯文學史》,寧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74頁。
[10]陳文忠,《文學美學與接受史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版,第102頁。
[11]王建疆,《審美學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44頁
[12]北京大學哲學系美學教研室編,《西方美學家論美與美感》,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89頁。
[13]劉再復,《李澤厚美學概論》,三聯書店2009年12月版,第75頁